喜宴

很快,就到了梅映雪的婚禮吉日。

若胭這些天一直猶豫在去還是不去之間,平心而論,若胭真不想去,卻也知道不去不合適,拋開同爲梅家女兒不說,雲家和齊家也算素有往來,大夫人和和祥郡主是長輩,不去便罷,年輕這一輩中,本該何氏出頭,奈何她身孕未滿三月,按風俗是要謝絕見客的,王氏又去了寺廟,媳婦中就只剩自己了。

最主要的是,早在幾天前,齊府來下帖子時,除了幾位長輩的,還有一帖單獨給雲懿霆和若胭。

若胭當時看着那帖子就有些頭大。

雲懿霆接過去掃一眼,笑道,“是齊兄親筆,可見誠意了。”

這麼一說,若胭又多看了兩眼,不知什麼字體,端方剛勁中雋雅並存,忍不住讚了句“好看”,卻暗自腹誹,上輩子自己還以寫得一手不錯的毛筆字沾沾自喜,到了這裡才發現,連小屁孩雲懿思的字都比自己寫的好看一百倍,於是,一項特長就這麼湮沒於平淡了。

“居然親自寫帖,齊大人倒真有誠意。”若胭嘟囔,忽詫問,“你和齊大人很熟?怎麼這麼熟悉他的筆跡?”

“嗯,非常之熟。”雲懿霆輕笑,“齊兄的原配妻子是大姐夫的妹妹,我小時候常跟着大姐夫和齊兄,他二人一文一武,卻頗爲投契教,我與他倆在一起,受益良多。”

京州處處是姻親!

若胭毫不掩飾的感慨,隨後便想起曾經聽杜氏和閔太太提起過齊騫的第一段婚姻,只是自己一時忘記,既然與雲懿霆還有這份私情在,那就去吧。

齊騫品級不高不低,太僕寺少卿,正四品,這個臺階上的官兒,京州不說一抓一大把,可也不少,齊騫算是其中佼佼出衆者,齊家雖然根基單薄,但是與如今炙手可熱的羅府有姻親舊故,說來也是難得,羅氏雖然過世三年,齊、羅兩家卻是來往如故,齊騫依舊將羅家視爲岳家,敬奉有加,此事在朝野頗有美傳,另外齊騫年輕有爲、貌豐性雅,素來有君子之稱,各部各府都樂意與之結交。

這一日,齊騫繼娶,熱鬧非凡,賓客絡繹不絕,喜樂震天。

雖是娶繼室,但這場面,也算重視梅家了。

雲懿霆和若胭並肩而來,執手而行,引來衆人矚目,議論紛紛,倒搶了新人不少的風頭。

齊府的管事滿面堆笑的迎上前來致禮,請二人分別入外廳與後園,雲懿霆卻只做不知,笑一聲,“明叔辛苦了,您自去接待別人,我們自己進去。”便揚眉笑着攜若胭往裡。

若胭有些尷尬,趁着鞭炮聲響,讓雲懿霆放手,他卻笑,“你我夫妻,就該如此。”

“我去後園坐會,你自己在這裡吧。”若胭低惱。

雲懿霆斜眸戲笑,“不着急,我就喜歡讓大家都看着你我夫妻情深。”

饒是若胭被他訓練出厚臉皮,也紅得透亮,好在雲懿霆不喜與人周旋應酬,徑直便拉着她入廳了,這一路鍼芒在背,心想進廳會清靜些,不想裡面人更多,笑語歡言,喧鬧成一片。

有品級高些、又與侯爺相熟的人陸續過來打招呼,雲懿霆從容以對,始終拉着若胭不放,旁人指點低語,只是大家都認得雲懿霆,慣知他就是放蕩不拘的雲三爺,也早有耳聞這位雲三爺自從娶妻就浪子回頭、奉妻如至寶,今天一見,果然不假,除了說些戲謔之言,倒也沒什麼驚奇的。

恰好屏風後出來一人,看見若胭,愣了一下,頓顯喜顏,幾步上前行禮,“雲三奶奶來了,請隨我這邊來。”赫然是雪菊姑娘。

若胭正被人盯的渾身難受,巴不得早些離開,忙朝雲懿霆瞪眼,掙開手,笑着道,“雪菊姑娘親自過來,可是我面子大了,請帶路。”

一徑隨她出了大廳,沿着長廊繞往花園而去。

“今日齊大人娶新婦,雪菊姑娘必定操勞辛苦。”一路走來,若胭笑道。

“三奶奶折殺我了,我本是奴婢之身,蒙大人不嫌棄身份卑微,肯將府裡的閒雜小事交給我,這是我的榮幸,不敢言辛苦。”雪菊姑娘深看她一眼,又微微含笑,“只是說到新太太,正是三奶奶的妹妹,我往後倒不知要怎麼稱呼三奶奶了,是還叫着三奶奶呢,還是改叫二姨奶奶呢?”

若胭莞爾,“不過一個稱呼,怎麼叫都好,我聽說三爺與齊大人情同手足,可是多年的情義呢。”

雪菊姑娘抿脣一笑,心中洞明,這就是告訴她,還是按雲家的稱呼叫吧,聽這話中之意,姐妹之情可比不得兄弟之情,遂想到自齊、梅兩家親事商定以來的一年,京州幾次傳出梅家的閒話,聽得多了,也猜出幾分意思來。

“是呢,我也聽大人和當年太太提起過呢。”

雪菊姑娘笑着回答,隨即轉過話題,指着左邊一座張燈結綵的大院道,“這便是新人洞房了。”

若胭將眼打量了一番,讚道,“裝扮得甚是喜慶富貴,這必是雪菊姑娘的功勞。”等她笑了笑,忽又問道,“許久不見慧姐兒,不知一向可好?我記得慧姐兒最是親近你,你今兒這麼忙,不能陪着,慧姐兒可要想你了。”

“可不是嘛。”提起慧姐兒,雪菊姑娘笑得溫順賢和,有那麼一瞬間,若胭覺得那眼神有點像寵溺孩子的母親,可雪菊明明還是個大姑娘,以僕代主,盡心盡力照料小主子,着實難得,心頭暗暗讚歎,再看她時,又隱約閃現憂色,輕輕一嘆,“慧姐兒跟我時間長了,平素總在一起,還真是沒有這麼整天整天的分開過,三奶奶,慧姐兒她……今兒送去了外祖家呢,要明天才回來。”

原來繼母進門,要把孩子送出迴避麼?

若胭不懂這些規矩,不好多說,看雪菊頗有不忍之色,想必也是擔心慧姐兒在外祖家哭鬧,便寬慰道,“慧姐兒很懂事,是我見過最可愛的孩子,她在外祖家必定乖巧,明天接回來,亦是一家歡喜。”

“三奶奶說的是。”雪菊止步看她,眉尖微微皺起,似乎有話要說,終是沒有說出,垂眸笑了笑,道,“慧姐兒很喜歡三奶奶,總說要去找三奶奶玩,我是怕打擾了三奶奶,不敢登門,三奶奶若是得了閒,往後還請常來坐坐。”

“自然。”若胭笑,她亦看出雪菊欲語又止,猜不通有何難言之隱,看四周小丫頭下人們來來往往,不是詢問的時機,也就按下心事。

兩人正說話間,卻見一人嫋嫋而來,若胭定睛一看,正是閔嘉芙,驚喜的笑着迎上,“嘉芙,我便知你今日必來,向來可好?”

閔嘉芙今兒濃妝豔裳,眉眼生動如畫,似乎比以前瘦了些,穿一件緊緻的淺粉上衫,下配着茜紅長裙,凹凸有致,整個兒明豔耀目,她吟吟一笑,親暱的拉住若胭,那十指指甲都塗着猩紅的蔻丹,上面還點綴着當下時興的碎花瓣,嬌豔嫵媚,襯着圓潤白嫩的手指,美不可言。

只見她眼波兒一轉,掩嘴而笑,“我倒沒想到你會來,以往多少宴席,你都是拒絕的,這天大的面子是給齊大人的呢,還是給映雪的呢?”

若胭知她說話從來直接,笑答,“這還用區分麼?今天是他們兩人的大喜,自然是爲恭賀他們倆而來。”不願再糾纏這個話題,忙岔開,“閔太太可也來了?”

“可不,她在那邊觀荷亭和幾位夫人、太太說話呢,我可坐不住。”閔嘉芙扭頭指了指,又把話題拉了回來,眼角上挑,似笑非笑,“我聽說你和雲三爺一起來的,他連進門都拉着你呢,怎麼又捨得讓你往後園來?這是唯恐全天下不知道你們伉儷情深呢。”

若胭微顯臉紅,笑而不語,心裡詫異閔嘉芙如今每次見面都愛拿自己打趣,也不分場合,在瑾之時,已幾次惹怒雲懿霆,仍不改秉性,當着雪菊的面,也信口而言。

閔嘉芙只管盯着她看,忽地冷冷一笑,道,“雲府近來喜事頗多,我沒記錯的話,下……”話沒說完,就聽外面的奏樂聲忽地變得震天之響,鞭炮聲震耳欲聾,遠遠的有人喊道,“新婦進門了,快看去。”

閔嘉芙便打住了話,努嘴問若胭,“走,我們去看看。”

若胭愣了一下,被她拉着走出幾步,將她拽住,“你自去吧,我就在後園等着,一會子總要進洞房來。”

閔嘉芙不悅的瞅她一眼,摔手道,“那我先過去了。”丟開若胭,自個兒提了裙子飛奔而去。

若胭心頭驀地掠過一絲不快,回頭來和一隻靜默在旁的雪菊歉意的笑了笑,“雪菊姑娘若還有事要安排,自管去,告訴我怎麼走便是。”

雪菊姑娘被閔嘉芙視而不見,冷落一旁,忽見若胭還惦記自己,心口生暖,忙笑道,“都已安排妥當,並無他事,洞房裡也另有人服侍,我只管招待太太、奶奶們就是,三奶奶請往這裡來,這園子有兩座小亭,觀荷亭裡都是些上了年紀的太太們,不如我就陪着三奶奶去那戲菱亭吧,那裡多的是年輕小姐們。”

“有勞雪菊姑娘。”若胭從善如流。

齊府景緻精巧婉約,山水長廊蜿蜒,碧竹掩映花牆,移步換景,宛如江南園林,若胭邊走邊贊,沒料想齊騫愛好這等風格,好看是好看,就是女兒情態重了些,雪菊大約是看出她的心思,笑着解釋,“這園子是先太太一手規劃的,從圖紙到一石一木皆是先太太所選。”

原來如此,若胭恍然,早就聽說齊騫與羅氏情深意重,奈何緣淺,不過夫妻數年,羅氏生慧姐兒傷了身,不足一年就撒手去了,留下丈夫與女兒,也是可憐,今日看這園景,彷彿羅氏猶存,或在那花間淺笑,或在門後沉思,輕顰低吟間,風姿嫋嫋。

兩人未到戲菱亭,就見那亭中有人招手,笑喚,“三弟妹,你可算來了。”

若胭訝然望去,只見雲歸宇被七八個花枝招展的姑娘們圍着,一衆兒歡笑,遂上前笑,“我正想着怎麼來這一路不見大姐,原來在這裡,婉姐兒和靖哥兒呢?可隨了大姐一起來?”

雲歸宇笑,“靖哥兒那小子素不愛熱鬧,婉姐兒倒是早幾日前就念叨着要來玩,只是昨兒見了慧姐兒,便不肯來了,要在家陪慧姐兒呢。”

“這樣倒好,她們姐妹倆一處兒玩着,大姐清靜,雪菊姑娘也放心了。”

雲歸宇就大笑,又衝雪菊道,“我知道你是個大忙人,這府裡裡裡外外都離不了你,你自去忙着,有我在這裡,這後園子你都不必操心了。”

“多謝大舅奶奶,有大舅奶奶坐鎮,我可就安心偷懶了。”

羅如鬆是羅家庶長孫,雪菊是羅氏的陪嫁丫頭,稱呼自然是隨着主母叫的,因兩家親近,雲歸宇又是個爽利大方的性子,雪菊在她面前也不拘謹,說過這話,又與衆人一一打過招呼,出亭離去。

“怎麼不見三妹妹,我聽說她也來了,怎麼沒和你一起,莫不是跑到觀荷亭去湊熱鬧了?”雲歸宇問若胭。

這次赴宴,三太太聲稱要在家照顧雲懿華,和祥郡主留府主持大局,在家長輩中只有大夫人前來,這倒也無甚可說,本來只是晚輩的婚禮,以二夫人的郡主身份要是到場,齊府上還無人可陪了,大夫人因有着羅家的關係,又格外親近幾分,同輩當衆,雲歸雁和雲歸瑤已經定親,這次都沒露面,雲歸雪自從太子宴回來便開始撒嬌使性子,一直悶在屋子裡,今兒來的女眷就只有雲歸暮和若胭了,但二人都是各與丈夫一道,並不同行。

“我也還沒見到三姐呢。”

“不去管她,她也是個靜不下來的,一會兒去洞房裡自然就能看見。”

雲歸宇大笑,拉了若胭要與幾位陌生的小姐相互介紹,還沒開口,就聞得鼓樂聲近,這是新人入洞房了,大家又嬉笑着往洞房去鬧,若胭隨後跟着,心中些微激動,憶起自己當初洞房,只覺得像個木偶似的被人牽着拜了又拜、走了又走,又餓又累,昏頭轉向,終究是連一口餃子也沒吃下,被雲懿霆折騰了一夜,如今換個身份來看別人的洞房,倒是別有趣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