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息

“想什麼?”雲懿霆問。

若胭回過神來,飛快的想了個理由,“沒想什麼,就是……就是想着會不會驚動官府。”

雲懿霆靜靜的注視着她,不知道是否看出她的掩飾,卻沒有挑破,只平淡無波的道,“不會。”見若胭只是恍惚的應了個“哦”,又沉下臉,十分嚴肅的補了一句,“雲家有祖訓,男子不納妾,二哥行事,本已不合。”

這是在讓她安心,他不會納妾?可是他根本不明白她真正在意的是什麼,若是心有他念,納不納妾又有什麼區別?不過是一個名分而已。

若胭又輕輕的“哦”了一句,不知道該說什麼,要她如戲劇裡看到的那樣念一聲“阿彌陀佛,不用打官司、惹來事非指點就好了”,她真的做不到,至少迄今爲止,她想的更多的是男女之情,是陳姨娘的慘死,而不是雲家的名聲。

“那,喪事如何辦?”若胭問。

雲懿霆又看她片刻,站起來,“你去睡會兒,我出去一下。”

若胭突然莫名的覺得心慌,一把拉住他的手,“三爺……”輕輕的又道,“三爺去哪裡,我與你同去。”

雲懿霆回頭看她,驀地笑起來,猛地將她摟住,在她耳邊悄聲說道,“放心,我不是二哥。”說了句莫名其妙的話,就大步而去,留下若胭一臉茫然。

恰好連翹回來,一臉得意的走進來,道,“三奶奶,奴婢都打聽仔細了,是二爺喝酒喝醉了,把陳姨娘推倒了,陳姨娘原本正病的重,夜裡起來解手,正撞上二爺,跌了一跤,當時還沒事,早上就不行了。”

與曉萱完全不同的版本!若胭怔住,問,“連翹,你是問的誰?”

連翹昂然道,“奴婢聽朱姨娘親口說的。”

曉萱就站在旁邊,聽了這話,擡頭看了眼連翹,又看了眼若胭,垂下眼不說話,若胭不動聲色的點點頭,微笑着誇獎連翹,“你辛苦了,竟然問到朱姨娘那裡去了,着實不容易,也虧得你機靈,人人都熟絡。”

連翹得了誇獎就嬉笑,“奴婢和靜香說得上話,奴婢過去的時候,靜香正在和朱姨娘說話呢,奴婢就問朱姨娘怎麼回事,朱姨娘便這樣告訴奴婢,靜香也在旁邊聽着,一準錯不了。”說着話,眼睛得意的四下看,就看見放在桌上的酸菜,詫異的細看了看,然後扭臉打量了下若胭。

她不說這話還好,一說若胭就更不相信了,靜香是三太太身邊的,她和朱姨娘說的什麼,自己就算猜不出全部,大約也能猜出個七八分,無非是讓她閉緊了嘴別瞎說話壞了三房和二爺的名聲之類,朱姨娘當着靜香的面怎麼可能說二爺的不是,除非她也想要陳姨娘一樣的下場了。

若胭沒有指出連翹話中的問題,卻着意提醒她,“你性子好,和大家都能說得上好,這是好事,卻要注意一點,瑾之的事不可亂說。”

連翹飛快的看她一眼,臉色微有些變,又趕緊低下頭,輕輕的應了聲“是,奴婢不敢”,若胭想了想,又笑道,“我不過提醒一句,你是個懂事的,自然知道什麼事能做什麼事不能做,你便再辛苦一趟去霽景軒,看大奶奶在做什麼,就說我剛進府,不懂規矩,遇到了事就想着問大奶奶指點。”

連翹眼睛亮晶晶的看着若胭,又歡喜起來,應聲而去。

散了衆丫頭,若胭發了會呆,剛纔雲懿霆在的時候還不怎麼覺得,現在他不在身邊,突然覺得渾身難受,嗓子越發的痛了,頭也暈乎乎的,自己揉了揉太陽穴。

初夏敏銳的問,“三奶奶可是不太舒服?”

若胭就搖頭,“沒事,就是睡的時間長了,還有些迷糊。”叫上她去佟大娘那裡。

遇事無主見的時候請教佟大娘總是沒錯的,佟大娘在宮中過了半輩子,哪一日不是戰戰兢兢、如履薄冰,看慣了勾心鬥角、義薄情寡,出宮後又連番經歷親人過世,這一生可謂桑海桑田、坎坷之極,早已練就一副亦剛亦柔、無堅不摧的意志,她與杜氏相處時短,倒也惺惺相惜,又蒙杜氏厚待如上賓,與尋常的東家又不一樣些,再加上杜氏的後事又是她一手料理,感情又不同,因此這些日子也是沉肅悲憫。

若胭先是問候了佟大娘,又謝過她這些日子的扶持與操勞,然後才說起陳姨娘之死,將自己所知的一一講出,佟大娘卻不說她是什麼態度,只問,“三奶奶有什麼安排?”

說起來佟大娘真是個既經驗豐富又善於引導的好老師,每次若胭有爲難的事情來詢問她,她從不會開門見山的闡述自己的觀點,而是先問問若胭的看法,再針對性的指點。

若胭遲疑道,“陳姨娘雖然只是個姨娘,到底也是雲家的人,不管死因究竟如何,總該過去看看,憐惜死者也好,寬慰三太太和二嫂也好。”

佟大娘點點頭,“三奶奶要過去看看本無不可,只是三奶奶多少也聽說了,雲家因有祖訓不許納妾,二爺的這兩個妾雖說進了門,沒被攆出去,但是在府裡極沒地位,還不如丫頭讓人瞧得起,不過白擔着個名分,死的又不明白,這會子只怕三房正商議着如何悄聲處理,三奶奶還是不必趟這渾水了,左右有孝在身,般般件件的應酬事都可避開,只打發丫頭過去問候一聲就是了。”

若胭點頭,“孝期不歡娛,這個我也知道,不過這畢竟是府內的事,避諱並沒那麼講究,也不知道這府裡究竟什麼個規矩,總怕有人拿這個說事,若是大嫂表現的熱情主動,我怎好漠不關心?”

佟大娘看她一眼,搖頭,“大奶奶還真有可能主動去勸解安撫,只是,三奶奶卻不必如此,大奶奶是長嫂,陳姨娘再不被雲家承認,名分終歸也是二奶奶的人,她過去打點說道什麼都有身份在,再說,大奶奶進府多年,與郡主、三房都熟,說話做事又隨意些,三奶奶比不得,三奶奶只需禮節到即是,不必露情,三奶奶當下服的是齊衰,陳姨娘焉有可比之處?”

若胭依從,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吧,又和佟大娘說了些話,這時連翹就回來了,若胭讓她進來說話,連翹就稟道,“奴婢到霽景軒,大奶奶不在,聽香書說,大奶奶一早得知消息就過去三太太那邊了,奴婢回來路上卻正好見着大奶奶回來,大奶奶說是三太太那邊拉着不放,還有好些事要她主持,一會還要過去,問三奶奶怎麼不去,還說大家都在議論三奶奶在忙什麼。”

若胭大驚,努力維持表面的平靜,問,“那你是如何答覆的?”

連翹笑道,“奴婢就按三奶奶囑咐的,說問大奶奶指點。”

若胭示意她出去,這才問佟大娘的意思,“果然被大娘猜中,大嫂去了,又說大家都在議論我,如今,不去便不合適了。”

佟大娘就笑,“這府裡的爺,只有大爺、二爺和三爺娶了親,大奶奶說的‘大家’都是誰?幾個未娶親的爺和未出閣的小姐是不會近前的,莫不是大夫人和二夫人?據老婦看,以大夫人的性格,她是絕對不會爲一個侄子的妾跑過去的,郡主即使去了,也未必情願,不過是因爲侯爺不在家,內宅事務她必須主持大局,若非如此,她必不肯去,二爺納妾,本就不被家族所容,如今妾死,又是一恥,郡主避之不及,怎麼會主動上前?”

很顯然,三老爺和三太太是想把大房和二房都拉進來,但是大夫人連看也不一定去看一眼,二夫人雖然是礙於情面過去了,也不太可能攬事,那就只有拉住何氏不放了,何氏一向喜歡找事做以邀功取巧,不僅在和祥郡主面前無事獻殷勤,就是對大房和三房,也都來往密切,求的是個個都念着她的好,不過這宗事,未必出力就討了好,也不知道和祥郡主是什麼意思。說到底,陳姨娘只是三房的妾,卻讓大奶奶主持操辦,未免降了何氏的身份。

若胭心裡就忍不住爲何氏嘆氣,不管何氏是自己上趕着熱情,還是郡主爲了不貶低自己的身份有意把她推到前面主事,都不是什麼好事,倒是自己陰差陽錯,因居喪而避喪,倒也少了些事端,否則也難脫身。

佟大娘看了看若胭,緩言提醒,“三奶奶既是居喪,便要做出些居喪的樣子來,以免傳出什麼閒話去,總不好看。”

若胭心口突的一跳,猜想她肯定是聽說了早上雲懿霆和自己一起出次間的事了,自知行事不妥,說話也就沒了底氣,輕輕的應了好,佟大娘見她一臉羞赧和尷尬,心知她已自省,便不再多說。

從佟大娘屋裡出來,若胭就打發曉萱去三房代爲問候,突然又想起一樁大事來,雲歸雁的笄禮快到了,自己這段時間忙於喪事,竟把這事給忘記了,好在還有些時日,不能再拖延了,就和初夏回房,兩人商議送些什麼,若胭有孝在身,是不能參加笄禮的,但是人可不去,禮卻不能不到。

初夏道,“笄禮多是送簪,三奶奶不妨挑一隻上好的簪子。”

若胭有些失笑,“歸雁還能稀罕什麼上好的簪子,還不如圖個新奇,逗她一笑更好些。”自己說笑着忽然靈光一閃,“你去和晟寶莊找陳掌櫃,問問他的意思,看能不能訂做一隻造型奇巧的簪子,比如說,像一柄劍……”

因爲雲歸雁的笄禮,若胭又想起梅映雪的笄禮,想到梅映雪,若胭心裡就很不舒服,如果說自己出嫁以前梅映雪的那些挑撥、爭鋒都可視爲小兒的把戲被原諒,那麼她對杜氏之死的冷漠實在不能原諒,從杜氏病重到斷氣,從出府到焚灰,她像是從這個世界消失了,一句話也沒有,一次面也沒露,無情到了極點,還不如梅映霜,會偷偷跑過來哭一場,幫着小斂,知道託金哥兒送來小襖,一母同胞的姐妹,差距太大了。

若胭費了很大的勁才說服自己看在同是梅家女兒的份上,送她一隻簪,算是她也叫自己“姐姐”的回報吧,同時,自己也很清楚,她不可能有一場正式、盛大的笄禮,除了杜氏,梅家無人懂這些禮儀,杜氏既死,梅家就是想熱熱鬧鬧辦一場,也不知從何着手。

“你去和晟寶莊的時候,順便也給三妹妹——梅家三小姐挑一隻簪,她也快及笄了。”若胭說。

初夏微一皺眉,便恭敬的點頭,“好的。”

初夏往外走時,正好撞上門口探頭探腦的連翹,不由得皺了下眉頭,將她拉開,低聲道,“連翹,怎的不知規矩了?有什麼事要稟三奶奶便在門外大方的請示了再進去,做什麼躲門後,鬼鬼祟祟的,叫人瞧着,成什麼體統。”

連翹心有不悅,撇了撇嘴角,嘀咕道,“原本是有事要找三奶奶的,到門口才發現你在裡面,正猶豫着進是不進,你就出來了,劈頭蓋臉的訓斥這麼一通,平白顯着你比我身份高貴不成?”

初夏見她牴觸,便不再多說,只道,“我不過好意勸你一句,你不聽便罷了,只別連累了三奶奶纔好。”徑直去了。

連翹惱恨的瞪着她的背影,直到初夏轉過影壁看不見了,這才收拾起臉色,左右看看,輕快的進內室去,見若胭歪坐在椅子上出神,就上前笑問,“三奶奶,大奶奶那邊,奴婢要怎麼回?”

若胭收回心思,移轉目光落在她臉上,剛纔門口細碎的動靜隨時隔着屏風沒有瞧見,也猜出了幾分,對她已有兩分不喜,猛地見她問出這話,先是怔了一下,隨即反應過來,敢情這丫頭還惦記着要去給何氏回信呢,回什麼信?說自己在忙什麼?當時就有些惱怒,這丫頭是沒心沒肺到癡呆呢,還是吃裡扒外到這樣張狂?恨不得一拍桌子就吼她一句“究竟誰是你主子?”不知怎的又念及她是杜氏爲自己挑的陪嫁丫頭,杜氏已經死了,梅家那個所謂的孃家也不過是形同虛設,唯有這四個陪嫁丫頭跟在自己身邊了,多少忍耐些、提點些,以後也是個伴,想着便生生壓下了怒火,平穩住語氣,道,“大奶奶不過那麼隨口一說,並不是真要什麼回覆,再者說,我如今居喪戴孝,府里人誰不知道,有什麼可說的,你這丫頭也太實心眼了。”

連翹眨眨眼,似乎明白過來,輕輕的“哦”了一句,沒再說話。

若胭見她態度尚好,接着道,“連翹,你性子是好的,開朗活潑,不拘哪個院子裡的人,都能說笑到一處,很是好人緣,母親當初選中你,也是喜歡你這四處逢緣的好性子,我本也不反對,相處融洽是件好事,只有一點,我須得再三提醒你,瑾之的事情,不管大小,都不能往外說,什麼話該說,什麼話不該說,你要想清楚了。”

連翹臉色煞白,緊張惶恐的看着若胭,十指緊緊絞在一起,欲語又止。

“你想說什麼,只管說就是。”若胭看着她道。

連翹嘴脣抖了抖,終是沒有說話,緩緩垂下頭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