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卻

若胭便問,“大娘這次回來,仍要急着走麼?何不多住幾日。”

佟大娘也不直接回答,卻問,“齊王成了東宮之主,三奶奶可知曉?”

“知曉。”若胭答。

“那麼,三日後,皇上聖諭太子設宴於東宮,三奶奶可知?”

若胭怔了怔,這個事,佟大娘來之前,自己正和雲懿霆說着呢,他剛問了自己願不願去,自己就一口否定了,還沒來得及問清楚日期,聽佟大娘之言,就是三日後了,故也點頭,“知曉。”

佟大娘接着又問,“三奶奶可與三爺同往?”

若胭搖搖頭,“我不想去,大娘,您如何知曉三爺會去。”

佟大娘看她一眼,平靜的道,“東宮設宴,羣臣皆往相賀,侯爺是必去的,三爺往日常隨侯爺出席皇家盛宴,此次當不例外,且不論侯爺之故,三爺幼時爲太子陪讀,多年陪伴情分,太子豈不相邀?”

若胭知她出自宮中,對朝廷與雲家之事比自己清楚,緩緩點頭,到底又問,“依大娘之見,若是三爺去,而我不同行,合適否?”

佟大娘微笑瞅她一眼,不答卻問,“三爺以爲合適否?”

若胭騰的紅臉,略一猶豫,如實道,“三爺的意思是隨意。”

“那便隨意。”佟大娘笑得溫暖,“本來麼,這種事,女眷是否隨行,一是在於主人邀請與否,二是其他赴宴客人是否都攜與家眷,不過,這一次,老婦已知皇上聖言在先,諸君攜眷同宴,因此,大夫人、二夫人必是去的,不過,三奶奶去與不去,應在於三爺吧。”

若胭心中一動,越發的尷尬,原來皇上都開了口,大夫人和二夫人都去,自己不去,不太好吧?當時自己怎麼就不知道先問清楚再定呢,一張口就說不去,雲懿霆就是再爲難也不會勉強自己了,這樣想着又不住自責,訥訥又問,“大娘怎知皇上聖言?莫不是表哥說的?”

“不錯,太子殿下已經親自相邀,明言讓許公子與明玉同往。”

太子居然邀請許明玉?若胭詫異,微一思索就明白過來,上次侯府設宴,太子妃與許明玉就相識了,事後聽雲歸雁說,兩人相處融洽,很有相見恨晚之意,那麼,這次太子必是受太子妃之託才邀請的,這也不足爲奇了。

佟大娘見她思索,也不點破,只是端了茶慢慢的喝,笑容在淺浮輕騰的白霧後看來有些意味深長。

麥冬在身後的榻上收拾了一個大包袱,過來稟道,“大娘,奴婢已經按照您的吩咐,將三套衣裳、並着檀木雕花飾盒都一併收了。”

佟大娘微微頷首,道了聲“好”,放下茶盞,又問若胭,“三奶奶可是確認不去?”

若胭本是確認不去的,只是聽她說這番話後又猶豫起來,她是不怕太子因此事生雲懿霆的氣,怕的是大夫人和二夫人受人指點、議論,遂遲疑片刻,輕聲道,“雖不願涉足這……”不及話畢,忽聞門外傳來雲懿霆的聲音,硬生生的截住自己的話,“大娘,若胭不去。”

說罷,叩了叩門,走了進來。若胭訝然看他,暗暗腹誹,你又偷聽我說話!

佟大娘目中驚異之色一閃而過,笑容平和自然,彷彿雲懿霆的不請自來與擅自偷聽、答話都在情理之中,毫無不妥之處,笑道,“既然三爺說了這話,三奶奶便不去也好。”

若胭看着兩人泰然自如的對話,語氣、容色都雲淡風輕,心潮浪起,層層涌動。

佟大娘站起身來,說是“既如此,三奶奶這邊無須操心,老婦另有要事,先告辭了。”竟帶了麥冬出門。

若胭有心相留,但看佟大娘去意已決,似是確有事在身不便耽擱,只好送去門外。

回身屋裡,若胭心裡想着事,隱隱不安,只問雲懿霆,“太子宴請一事,我雖先說了不想去,但是佟大娘所言,也有道理,既然旁人都有女眷同行,我……”

“你不必去。”雲懿霆抱她坐在身上,輕笑,“連我也不想去,不過走個過場罷了,齊王封儲君,乃是大喜,然而近來皇上病又加重,不便過於慶賀,你就在家裡等我即可。”

“父親、母親那邊……”

若胭點頭,近一年來,皇上時病時好,年初時因趙乾被擄之事,病倒龍榻,纏綿數月不見起色,上個月纔剛好些,又經歷廢儲罷官一場偌大風波,越發的加重了。

“自有我去說。”雲懿霆道。

“那,太子……”

雲懿霆冷冷的笑一聲,眉峰輕揚,“讓他見你做什麼。”

若胭愕然,不知他這突然冒出來的絲絲涼意是爲何,卻也知曉他這是早已決定不讓自己露面,正好,我巴不得呢。

正說着話,就見彤荷來請,說是和祥郡主讓兩人過去說話,有事吩咐,若胭立刻想到這赴宴之事,將眼去看雲懿霆,雲懿霆卻淡然道,“你去躺會兒,我過去母親那邊。”

好嘛,乾脆都不讓自己直接面對和祥郡主了,若胭雖然心中顧慮,還是依從他,只做倦怠之態,返回內室。

不多時,雲懿霆去而復返,在她額前輕輕一啄,笑道,“我已與母親說過,你在家即可。”

“你是如何說的?”若胭大驚,撐着胳膊起身。

雲懿霆輕笑,“你不必過問,總之我已說妥。”又將她按下,柔聲道,“往後,你只需憑自己喜好而爲,不必顧慮他人,若有難處,只有我來處理。”

若胭狐疑的聽他這番話,喜則喜矣,卻生了疑,試問,“你是不是剛纔聽我與大娘說了什麼?”

“哦?你們說了什麼?”雲懿霆笑問,一副毫不知情的模樣。

這倒讓若胭拿不準底細了,赧然一笑,“沒說什麼,只是不願三爺多心。”打量他神色,不見異常,放下心來,堅持坐起,故作隨意的問,“對了,大嫂有孕,前幾天三爺送了什麼禮物過去?”

雲懿霆笑容不改,目光柔亮的落在她臉上,帶着些許神秘,嗤的笑一聲,在牀邊坐下,拉過她手指,慢慢的撥弄,道,“沒什麼,怎麼突然想起問這個了?”

若胭見他不肯說,越發的好奇,心忖必是什麼驚人的東西,要不然,何氏怎麼會激動至此?只是雲懿霆不說,自己也無法,只好笑笑,“沒事,隨口一問。”怕他再反追問自己,忙岔開話題,說起曉萱的婚事,將自己的準備七七八八的說一堆,又拉他衣袖,“丁銘都要娶妻了,有好些事要忙,你能不能……讓他留在京中,好歹置辦件衣裳……”

說這話時,若胭心裡也很沒底,雲懿霆雖然已經解釋清楚他與菡娘之間的清白,但他真正所爲仍是一字未提,一直以來,自己從未過問過他的行爲及安排,丁銘,這是第一次,不知道雲懿霆會不會介意自己干涉他的佈置。

“好。”

雲懿霆笑看她,毫不猶豫的點頭,“過幾天他就會回京,往後再不必離京。”

這下又輪到若胭吃驚了,雖然早猜到雲懿霆不至於很直白的拒絕自己的提議,卻也完全沒料到他會這麼好說話,一時傻愣愣的瞪着他,反倒沒了言語。

雲懿霆往前輕移,將她抱住,輕聲道,“你說的,我都依從。”

這樣的情話,不知有多少溫度呢,總之纔在耳畔點燃,就倏的蔓延全身,然後在心尖上“嘭”的爆開一朵絢麗的煙花,燦爛的迷了雙眼,若胭覺得這兩天自己就像只偷吃蜂蜜的小老鼠,一不小心掉進了蜜罐裡,於是,舔舔舌頭全是蜜,呼吸空氣也都是甜的,周身都是軟膩膩的化不開的甜蜜。

很久以前,若胭就想,願此生做他掌心的米蟲,吃了睡,睡了吃,無憂憂慮。

如今,應該是夢想成真了,他就站在陽光下,掌心裡除了自己,還有好吃到醉的蜜和醺人的陽光。

初夏回來的時,兩人正親暱相擁,聽到外間輕微的動靜,若胭羞赧的推開,頂着一張大紅臉出去,尷尬的咳一聲,不等初夏細看自己,就忙問,“尺寸都送過去了?”

“是的。”初夏點頭,看她一眼就垂了頭,心說三奶奶您也忒小瞧我了,跟了您這麼久,您剛做過什麼、心裡想什麼,奴婢我一眼就看出來了,還用得着一炷香的時間去猜測?

“那,木器那邊呢?”

初夏答道,“曉蓉過去了。”

若胭沒再追問,這點事,有曉蓉去辦,也是妥當的。

初夏上前,輕聲道,“三奶奶,奴婢本是與曉蓉同去木器作坊的,路過梅府,見了些事,就先回來了。”

“什麼事。”若胭笑,我就知道,你必是另有事說,才讓曉蓉獨去。

“昨天,奴婢跟三奶奶說起那祝家主僕二人,有路人好心領着去梅府找人,不想今日又在門口遇上,他二人在那大罵,說什麼老爺搶佔□□,又說什麼鄭家攀附富貴,一女二嫁,罵的甚是難聽,梅府卻大門緊閉,也不知裡頭聽見沒有,漸漸的,圍了好些街坊路人來瞧熱鬧,後來梅府側門突然打開,出來幾個家僕,將兩人不由分說的拉扯進去了。”

初夏說罷,看若胭一眼,“奴婢本不欲看這熱鬧,只是聽那老者罵了一句什麼‘妻不妻、妾不妾,打發回老家,才叫不安婦道呢’,奴婢覺得這話有牽扯之意,故回來告知三奶奶。”

若胭嚼了一遍這話,心突的一跳,就變了臉,低聲急促道,“莫不是說的姨娘?他們是新鄉人,一年來尋找鄭家下落,既知大鄭姨娘跟了老爺,必定要去延津打聽,少不得是聽說了姨娘的,這話怕是有來頭。”可是,這數月來,每隔半月,就會有書信來,說的皆是平安之語。

“奴婢也是這麼想的,這才匆匆回來。”初夏低聲道。

若胭穩了穩神,又問,“你還聽了什麼,有甚與姨娘相關的話?”

初夏搖頭,“只這一句,並無他話,那兩人只顧着罵梅家和鄭家,字字骯髒,三奶奶也不必聽。”

若胭靜默片刻,叮囑她再去梅家門口打探,看有無那兩人的情況,等她去後,悶悶回屋,雲懿霆正坐在榻上,闔目沉靜,也就不去打擾,又悄步退出,卻被叫住,“來。”回首一看,雲懿霆已經睜眼,向自己點頭。

“三爺躺牀上去睡吧。”若胭笑了笑,過來拉他。

雲懿霆卻將她拉過,道,“有事不需瞞我,既然擔心姨娘,就該說出來。”

若胭心知又被他聽去,便不再隱瞞,道,“的確擔心,雖知姨娘必定立身端正,然則人言可畏,有些有辱清白的話傳開去,總是不好。”

確實,自己不擔心章姨娘真的做出什麼有悖婦道的事,她若有什麼心思不正,當初久居府外就該有所舉動,何必爲梅家恩守身?

可,今天那些話又從何而來?

“瘋狗亂咬人,你不必放在心上。”雲懿霆微微一笑,安慰道。

也許吧,也許真的只是他們主僕恨極梅家和鄭家,所以信口雌黃。

若胭緩緩點頭,既信得過章姨娘,又信得過雲懿霆安排的人,那麼,就只能懷疑那老者言語的真實性了,只是心裡仍難安寧,總要再等初夏打探回來再細問。

雲懿霆看出她仍存疑慮,輕輕攬住她肩,要再寬心,就聽外面傳來雲歸雁的喊聲,輕蹙眉尖,無奈的低笑,“歸雁來了。”若胭早跳起來跑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