混亂

若胭不懂軍事,卻也知道“太子被擄”四字何其可怕,儲君落入敵手,斬殺事小,要挾事大,且侯爺作爲主帥,難逃罪責,“三爺情報先於軍報?”

“是,主子正是因此事才趕去相救……”

若胭驟然失控,近乎咆哮,“混帳!三爺劍術再高明,豈能一人於敵軍之中救出太子?這與送死有什麼區別!你明知真相,卻瞞着我,是要我眼睜睜看着三爺去死!三爺若死,所有人陪葬!”

初夏亦跪下,屏聲靜氣,兩人大氣也不敢出。

“滾!”若胭怒喝。

兩人不動,伏在牀邊,心驚膽戰,大氣也不敢喘,她們從來沒見過這樣的三奶奶,暴怒得失去理智,整個人像一柄嗜血的魔刀,令人視之顫慄。

“滾!”若胭再吼。

依舊不動,外面卻傳來雜亂的腳步聲,燈光錯亂,緊接着數人進來,是和祥郡主和雲歸雁,身後跟着丫頭們。

“老三媳婦……”

“若胭……”

“都出去!”若胭冷厲的呼喝,聲音裡滿滿的都是殺氣和怒氣,她披散着長髮,直挺着背脊坐在牀上,通紅的眼睛,一臉的絕望。

此刻,她還顧及的誰是誰,任何人都不再重要,生命中最重要的那個人正日夜兼程的奔赴絕境,自己這種鞭長莫及、無能爲力的心境已經不需要再和誰客氣、矜持了,她不敢想象,如果雲懿霆出事,自己將如何一個人再守在這裡,也許自己這白撿的第二次生命僅僅是爲了來認識他、愛上他,最後以死亡結束。

衆人一滯,和祥郡主臉色一變,卻是帶頭停下來腳步,祝嬤嬤剛要說話,被她制止,她委實沒有料到若胭會有如此大反應,竟出乎意料的沒有生氣,而是愣住了,從若胭身上,恍惚看到當年的自己,第一次送侯爺出征後,戰戰兢兢的在家裡等着,若是打探來的軍報中有一絲不妥,自己都會緊張的天崩地裂,就如同眼前的女子一樣……正在她遙憶當年時,卻聽若胭突然悲聲逼問,“母親,是不是您讓三爺去的?您也覺得三爺有本事救回太子,保全侯爺?”

言下之意,你是有意讓三爺去死的?

和祥郡主竟然無言以對。

若胭冷冷的笑,自己是早就猜出雲懿霆這一次會去找侯爺的,卻沒有想過戰局如此,她不明白,太子被擄,雲懿霆跑去能做什麼,憑他一己之力,怎麼可能於敵軍重兵監控之中救出太子,那是真的是以卵擊石了,若不然就是如三太太所言,雲懿霆是爲頂替侯爺而去,以己替罪,可是侯爺是朝廷欽定的統帥,太子出事,就算雲懿霆設計攬罪,侯爺也難逃處罰,那他究竟能做什麼?他一個人,總勝不過千軍萬馬——是的,就是他一個人,若胭肯定,雲懿華沒有跟去,而是按原計劃回祖籍了,既然當時對外宣稱是回祖籍,就一定需要一個結果,何況,雲懿華沒有武藝,去做什麼?

“你們都走吧,我想靜一靜。”

若胭閉上眼睛,往後仰倒,和祥郡主如何回答毫無意義,自己不知道她究竟知道多少實情,不知道她是否真的是爲了侯爺多爭取一點點的寬赦而不惜讓雲懿霆送死,起碼,她絕不會說真話。

“母親,您先回去,我陪陪若胭。”雲歸雁勸說。

和祥郡主點點頭,低聲叮囑她兩句就帶着祝嬤嬤離開,雲歸雁遠望着癱倒在牀上的若胭,鼻子一酸,也落下淚來,心裡卻是暖暖的,原來若胭這樣在乎三哥,真好。

“歸雁,你也走吧。”

若胭幽幽輕語,即使是最好的朋友,自己此刻也沒有心情應對,她是雲懿霆的妹妹,她也會難過,她自己回去哭去;她是自己的紅娘,如果不是她從中牽線,自己未必會一步步愛上雲懿霆,直到不可自拔,從兩人的第一次相識,到周府宴席,再到大夫人的壽宴……

若胭猛地一驚,騰的坐了起來,“歸雁,你知道真相嗎?”

記得周府那次,自己意外陷入殺局,險些成爲齊王的棋子,多虧雲歸雁絆住太子拖延時間,雲懿霆將自己救出後,又讓雲歸雁趕去圓場;雲懿霆對戰孟綵衣時,雲歸雁也在當場,甚至詳知孟綵衣的身份,可見雲懿霆的很多隱晦的事情都是不避這個妹妹的,那麼,這一次呢?

“若胭,我也不知道……”雲歸雁黯然垂首,難過的搖頭,“三哥只說爹左臂中了一箭,倒無大礙,但是軍中傷情嚴重,讓三哥火速送藥過去,太子的事,我也是剛知道的。”

若胭怔住,這是怎麼回事,雲懿霆居然連雲歸雁都瞞着,難道說,他根本就是去送藥的,就算太子有難,他也不打算隻身相救?——也對,他本是齊王的人,多年處心積慮要除掉太子,皆因黨羽衆多不能輕易下手,如今太子死在敵人手中,正可一身輕鬆,若是如此,倒無危險,在侯爺的大營裡呆着,絕無性命之憂,雖如此想,卻總覺得不對勁,太子若死,侯爺如何向皇上交代?以雲懿霆的心謀,他會願意用侯爺的前程甚至更多,換取太子的了結?

若胭心亂如麻。

存壽堂,和祥郡主重重的將杯子頓在桌上,祝嬤嬤斟酌着勸道,“二夫人消消氣,三奶奶也是擔心三爺的安慰一時着急、出言不擇了,二夫人不也總說三爺和三奶奶感情好嘛。”

“我哪裡是因爲她生氣。”和祥郡主嘆口氣,語氣中倒是真沒怒火,“以前,我總不大喜歡她,今天看她這樣,倒是有心疼惜了,也是個癡心重情的女子,要不是一門心思都放在老三身上,怎麼會有這樣大的反應,我想起自己這些年來是怎麼過的,記得有一次侯爺歸來,身上箭傷未愈,回京時仍是打着繃帶,我當時……也是哭得……唉,我是氣憤老三!”

一提到雲懿霆,和祥郡主又來了氣,“他連我也瞞着,只說是侯爺中箭,要送傷藥,我竟然也信了他這話!”

祝嬤嬤忙道,“二夫人是一聽侯爺受傷,心就亂了,哪裡還會猜忌三爺是否說謊,哪有兒子無端詛咒父親受傷的?”

和祥郡主氣憤難忍,“正是如此,侯爺當年箭傷一事,我總耿耿於懷,如今侯爺年紀大了,體力與閃躲總不如年輕時,我這心裡更是害怕,每日裡驚恐不安,偏他這麼一說,哪還會多想?沒想到就中了他的計!老三一向自詡學了武藝,從不將他人放在眼裡,在京州也就罷了,尋常子弟確實不是他的對手,可是戰場上刀光劍影,非同兒戲,怎是他平常打架鬥毆可比?他這麼任性前去,若是安分,嚴守軍規,也就罷了,只怕他膽大妄爲,不服從侯爺指令,擅自如敵營救太子,擾亂軍規事小,反陷太子與侯爺於困境,那才事大。”

祝嬤嬤也慌起來,“三爺總是聽侯爺的吧。”

“哪裡就聽了?要真的肯聽,也不至於混的街頭巷尾的議論,再說,誰不知他與太子要好,太子有難,他哪肯視而不見?他這次北上,不就是爲太子去的嗎?你說他能從哪裡得知的消息比朝廷的八百里加急還快?自然是太子秘傳的給他的求救信罷,太子也知道他有些功夫在身的。”

祝嬤嬤默默無話。

忽聞彤荷在外稟道,“二夫人,大老爺和大夫人來了。”

“快請進來。”

話剛落音,就見兩人匆匆進來,二夫人當先問道,“老三媳婦可醒了?”

和祥郡主點頭,“醒了,我纔過去看過,仍是情緒激動,不肯見人。”

大家就都沉默了,過了一會,和祥郡主問大老爺,“大哥,朝中如今什麼動靜?皇上他?”

大老爺緩緩的道,“消息壓得緊,只有面聖的官員才知,不過紙裡包不住火,不出兩天,就會朝野盡知,朝中昨天爭執一天,也有主戰的,也有主和的,提議割地換太子,皇上尚未表態,只是……二弟他,身爲統帥,用兵不當,後援遲遲不繼,致使太子陷入圍困,卒盡被擄,這樣大的事,怕是難赦。”

和祥郡主沉寂無聲,身爲郡主,又是侯爺夫人,怎會不知此罪重大。

“若能全殲北蠻,平定北境,平安救回太子,或能將功贖罪。”大老爺輕聲道。

和祥郡主道,“我去見見太后,求求她老人家。”

大夫人拍拍她的手,道,“二弟妹也不必過分擔憂,咱們一家子是連在一起的,榮辱與共,如今娘娘懷有龍子,皇上和太后總要看顧些。”

和祥郡主聽說起“娘娘”,眼睛亮了亮,閃現希望。

“娘娘的封妃儀典……”和祥郡主擔憂的問,原說是這兩日就要行冊封大禮,如今孃家出了這事,難保龍顏大怒,牽連到娘娘。

大夫人聞言亦略帶憂色,道,“尚無任何動靜,也沒說推後,也沒說如期舉行,如今皇上的心思都在太子身上,也顧不得後宮,好在有太后,娘娘當無大礙,太后往常對娘娘就多有疼愛,現在娘娘又懷上龍嗣,太后更是偏愛。”

和祥郡主點點頭,只要宸妃娘娘恩寵仍在,事情就壞不到哪裡去。

……

三人又低聲說了些話,大老爺嘆道,“老三太魯莽了,竟連我們也都哄着,就這樣隻身前往,着實令人擔憂,他本是閒散慣了,平時裡舞槍弄棒、玩玩花架子也就罷了,還敢上戰場救人?我已修書,由官驛快馬送去,希望能來得及阻止。”

大夫人道,“去也去了,奈何?好生勸着老三媳婦吧,老二媳婦那邊還好,老二是正經回祖籍去的,三弟和三弟妹得了勸,也是信的,也是我們大意了,昨天說話時沒防備三弟妹過來,叫她聽去,這才……要是三弟妹不知,府裡也安穩些。”

正說着話,就聽彤荷又在門口道,“大爺和大奶奶來了。”

接着兩人進來,見大老爺和大夫人在,倒也沒有驚奇,一併請了安,原來的話題就打住了,和祥郡主直接道,“老大媳婦,你是長嫂,這幾天多關照些兩個弟妹,總別叫她們過分憂思。”

何氏忙笑道,“母親只管放心,兒媳曉得,昨兒下午纔過去看過二弟妹,瞧着倒好,她心裡是知道二弟回祖籍了,唯掛念着路途風霜,我寬懷了幾句,也就沒事了,三弟妹那邊……好像還睡着呢,也就沒去。”

大夫人不動聲色的瞥她一眼,和祥郡主輕輕“嗯”了一句,道,“已經醒了,你得了閒就去瞧瞧,她知道你去了,也是你的心意。”

何氏忙應了。

和祥郡主就以手支額,倦態頓顯,大夫人知她自從在宮中得到消息,至今未閤眼,難免疲倦,就起身示意大家都離去,雲懿鈞還想問幾句,大老爺就拉住他,道,“走,我們一路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