撮合

兩人一走,鄭姨娘就不知從哪裡轉出來,一臉喜色的到張氏跟前,笑道,“還是老太太有法子。”

張氏瞪她一眼,輕哼一聲,“你不是走了嗎,怎麼,這是躲在門後聽耳朵呢?”

鄭姨娘諂媚的湊過來,笑道,“妾哪裡敢躲老太太門後偷聽呢,妾是剛走到院子裡,想起老太太還沒吃早飯呢,怎麼今兒廚房還沒送來,餓着老太太就事大了,就想着回來問問老太太的意思,一會子啊,妾親自去廚房給老太太端來,也不辜負老太太一向對妾的疼愛。”

“知道我疼你就好!”

“那,三小姐的婚事……”章姨娘趁機又問,眼見着梅映雪已經過了十四,到了定親的年齡,往先還不急,這府裡的小姐是梅映雪頭一份,如今又多出個梅若胭,還在梅映雪前頭,要是有什麼好人家,還不被梅若胭搶了先?

“還小着呢,你急什麼,我梅家的小姐,還怕找不着豪門貴族?”

“老太太——”

張氏冷冷一眼,轉瞬又笑看她,只是不作聲。

鄭姨娘倒是是個聰明的,知道張氏厭了,不敢再說,訕訕的笑了聲,就垂首退出。

方媽媽轉眼就從簾子後走出來,先是端了杯茶服侍張氏喝了,又取了美人拳,接着給張氏捶腿,張氏就問,“怎麼還沒送過來?”

方媽媽笑着回,“還差着大半個時辰呢,老太太放心,我一會去東跨院瞅瞅。”

張氏就不說話了。

方媽媽等了一會不見聲音,只好探問,“老太太,剛纔鄭姨娘還是爲着三小姐的親事來着?”

“哼——”張氏不動聲色的瞥她一眼,慢悠悠的道,“可不是嘛,才十四歲,就這麼急着往外嫁,這麼倒貼上去找人家,能找着什麼好的?我就等着映雪再大些,出落的再俊俏些,那時候,還怕沒有侯門貴族上趕着來求親?淑芬就是沒見識,說了她也不明白。”

“是,是,還是老太太有見識!”方媽媽連聲笑着拍馬屁,“別說這府裡,誰也比不上老太太的智謀,就是在這京州,哪家哪府的老太太、太太、夫人能趕得上老太太您呢?要不,老奴總說這府裡的人啊,上上下下都是有福氣的,跟着老太太,可不就是大福氣了?”

“那是!”

張氏得意的點頭。

方媽媽說完卻又嘆氣,“三小姐是上輩子修來的福,這輩子才能萬事不愁,自有老太太給操心親事,只等再過一年兩年的,這京州的青年才俊還不由着老太太和三小姐挑啊,可比雪妞有福多了,唉。”

張氏點點頭,定眼看她,笑道,“怎麼雪妞很久沒過來了,這丫頭嘴甜會說話,討人喜歡,幾天不見,我就想她了。”

雪妞是方媽媽的獨生女兒。

方媽媽是張氏的陪嫁,張氏出身農戶,在孃家做閨女時也要自己做活計養家,哪有閒錢買丫頭伺候,只因媒婆說媒,定了梅家的親,想撐撐孃家顏面,花了一兩銀子買了個逃荒的小姑娘陪嫁,就是方媽媽,許是方媽媽自小四處討生活,學得一副好口齒,又極善觀人眼色,很是得張氏歡心,此後方媽媽就跟着張氏嫁到梅家,做起了管家。

當初梅家二房清貧,她管的不過是些柴米油鹽、針頭線腦,後來二房得了大房的資助,家境好起來,又管起來糧倉布匹,到現在梅家落戶京州,她這個管家的地位也隨之水漲船高。

早在延津時,張氏就做主把她許給了當地的一個莊稼漢子,兩人只生了一個女兒,小名雪妞,雪妞沒幾歲,那莊稼漢一次得了急病死了,方媽媽就領着女兒住在梅家,後來張氏進京,方媽媽母女也跟着一起來了。

方媽媽自持是張氏的身邊得力人,存了心思想把雪妞放到梅家恩房裡,正室坐不上,做個姨娘也不錯,又有自己做孃的管家地位,還不是一人之下,再說杜氏不受張氏待見,遲早只是個擺設,雪妞只要生個一男半女,可不是比杜氏這正室還要風光?

雪妞也是打了這個主意的,八字還沒一撇就飄飄然起來。

張氏自然也看出來了,以雪妞的身份,正室是不可能的,就是姨娘偏房也差着背景,不過做個通房還是可以,就尋了個時間和梅家恩說起,不想梅家恩正和杜氏恩愛甜蜜,並無其他心思,當時就一口拒絕,別說姨娘,就是通房也不收,話是梅家恩拒的,仇卻算到了杜氏頭上,這下,不僅張氏更恨杜氏,就是方媽媽和雪妞也恨不得咬她兩口肉。

梅家恩既然不願,張氏也不多勸,笑呵呵的作罷,反過來拉了方媽媽的手嘆口氣抹個淚,只說是杜氏強硬相逼,梅家恩不願後宅不寧,只好暫且不議。

方媽媽當着張氏,只好陪着笑應了,回頭再和雪妞一說,雪妞卻是個忍不得氣的,當下就跑去找杜氏鬧,那時的杜氏可不比現在像個麪糰子,被一個奴婢生的這樣挑釁,也來了氣,把雪妞綁了送到書房去找梅家恩,梅家恩也下不來臺,雖然顧及方媽媽是張氏陪嫁,也覺得雪妞行事過於無理,下令關了雪妞禁閉,並當衆斥責方媽媽教女無方。

這件事出來,雪妞是在不可能留在梅府裡,方媽媽只好匆匆將她嫁了人,心裡已是將杜氏恨的咬牙切齒。

雪妞嫁的是戶普通農戶人家,沒有什麼家資,比起梅家二房在得助以前卻要好上一些,雪妞和方媽媽很是不甘心,倚仗着自己是朝廷官員人家的管事,把女婿連喝帶罵的,雪妞更是隔三差五就跑回梅府,張氏偏愛她會說好聽話,又別有用意,倒是時常邀她回來。

方媽媽見張氏提及女兒,就陪着笑起來,“難爲老太太這般想着雪妞,這是雪妞上輩子修來的福分了,說來前兩天雪妞還託人帶了話給奴婢,也說是想念老太太,只是心想着,章姨娘和二小姐這兩天進府,府上事多,老太太必定操勞,就不過來打擾了。”

張氏也就拍拍方媽媽的手,故作責怪,“原來早就帶了信來,偏偏你還瞞了我,雪妞這孩子我心裡喜歡,打小就在我身邊長大,又乖巧又機靈,倒比我自己生的這幾個還要貼心,我是當成自己女兒疼的,別人不知,你還不知嗎,說什麼怕打擾,來了才讓我高興呢。”

這話說的溫情十足,方媽媽當時就落了淚,從腰上解下帕子擦了好一陣眼淚,這才苦笑着嘆道,“老太太對奴婢母女的恩情,奴婢是死也不能回報了,雪妞也常常這樣說,心裡念着老太太,恨不得天天守在老太太身邊盡孝報恩吶,可惜,雪妞沒這個福氣,嫁到府外去了,不能早晚給老太太請安問好,這輩子也要遺憾了。”這話是說給張氏聽的,意思分明就是提起來當年雪妞和梅家恩的舊事。

“呵呵……”張氏擺擺手,眼神意味不明,“是我這老太婆沒有福氣,不能把雪妞留在身邊,以後,讓她沒事就過來陪我坐坐。”

方媽媽忙應下。

兩人正說話,就見富貴進來稟報,“老太太,繡莊來人了。”

方媽媽聽了就站起身,笑道,“老太太,正說着呢就來了,她們倒是知趣,不敢耽誤,這還提前了,我這就去驗收。”看着張氏輕輕嗯一句,得意洋洋的去了。

卻說若胭從中園出來,迎面卻見杜氏就在前頭抄手遊廊上等着,含笑向自己點頭,便知有話要說,快步上前。

杜氏凝她片刻,輕聲道,“學習非一日之功,若能長久,纔是好事,今兒不去也罷,何必當面頂撞。”

“是,母親教導的是。”若胭垂首。

杜氏見她這模樣,便沒再多說,又道,“初夏和秋分原本是想着由佟媽媽帶着教些規矩,既然春桃忙不過來,就先過去你那,多少也能使喚着,就是你上學,也大可帶一個在身邊。”

若胭一愣,差點忘了還有這麼兩個人,經提起纔想起,她們倆可是自己親自取得名字的丫頭,知道這是杜氏在爲她解困局,張氏以“春桃不在,無人陪伴章姨娘”爲由限制自己上學,杜氏就把兩個丫頭都送過去,章姨娘有了使喚的人,張氏就說不得什麼了,笑道,“母親費心了,我和姨娘這裡並沒有太多講究,就是冷清了些,春桃一個人也累,忙裡忙外的,她們倆只要踏實,規矩可以慢慢學,不妨就讓她們先過來。”

巧雲就點頭應是,“二小姐不介意,奴婢就去安排。”

正說着話,若胭眼尖,忽見遠遠的桃李樹後走來兩人,看衣飾是梅承禮帶着丫頭如意,就知道這是去上學呢,心想自己今天不管怎樣是去不成了,就算巧雲立即把丫頭送來,有了張氏的話在先,也總要等明日再議,不過,既然入學成了弟子,還該有些規矩,就準備上前請梅承禮代爲向秦先生請假,卻愕然見梅承禮止步不前,站在數丈之外的小徑上,大半個身子都隱在歪長的桃樹後面。

因杜氏兩人背對而站,並不知情,若胭卻看得仔細,先是不解,瞬間明白過來,幾人正站在遊廊上聊天,梅承禮要去教舍,就必須從遊廊上過去,他這般避而不前,想是不欲與杜氏和自己照面了。

若胭不免來氣,你理不理我也無妨,本來不過才認識,並沒有交情,但是杜氏在此,即便母子情分再疏淺,總是骨肉相連,怎麼連面也不肯見了?

心中一惱,就大喊了一句,“大哥哥,你來了。”

這下好了,杜氏一驚回頭,梅承禮也藏不住了,渾身一抖,猶豫了一下,到底還是慢騰騰的走了過來。

“母親,二妹妹。”梅承禮怯怯的看了眼杜氏和若胭,很快又低下頭。

杜氏澀澀一笑。

若胭笑道,“剛纔大哥哥走後,老太太發話叫我今兒不必去上課了,既然大哥哥去,就勞駕大哥哥代我與秦先生告個假,不知大哥哥願不願意?”

梅承禮顯然也有些詫異,怎麼剛上一天就不讓去了?疑惑的看她一眼,並沒有追問,只是輕輕的點頭,“自然願意。”更無他話了。

若胭還想挑起什麼話題讓她母子二人說幾句,忽聞一人笑着走來,“原來太太、大少爺和二小姐都在這裡呢。”大家驚而望去,只見方媽媽迎面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