嫁妝

自從若胭請求隨嫁之後,佟大娘更沒把自己當外人,幫着杜氏和若胭整理嫁妝,若胭也凡事不避她,都與她商量着。

昨天繡坊的繡娘就已經來過,重新爲若胭量了具體尺寸,又敲定了禮服的各處細節,卻說,“若要做的精細些,總需要時日,嫁衣不比別的,每一寸布的裁剪、每一針一線、一絲一縷都力求精緻合度,就算繡娘晝夜趕工,也需要二十日左右,可來得及?”

杜氏算了算時間,距吉日正好還有一個月整,就點頭道,“正好,那你們就盡心做吧,但求一次滿意,無需改動。”雙方又商議了幾句,繡娘這才走了。

這天,楊總管又親自來見杜氏,奉上一本厚厚的冊子,待杜氏翻看之時,從旁解說,“拔步牀一張、六扇屏風一座、羅漢牀和美人榻個一張、另有金錢櫃兩對,這些都是黃花梨;立櫃、箱櫃、書櫃和多寶格都是紅酸枝,琴桌、書桌、炕桌各一張和各種几案都是紫檀,都已完工上漆,正在風乾;梳妝檯、首飾匣、對箱等都是楠木,這幾樣還差些,估計要再過三五日才能完工,加上上漆風乾,怎麼也需要十餘日功夫才能挪動……對了,另有一座插屏、一座炕屏,正等着夾纈鋪子送夾纈過來,已是約定了明日交貨交金。”

杜氏很歡喜的點頭,連聲稱讚,“實在難爲楊總管了,短短時日就能辦的這般利落。”

楊總管謙虛的笑道,“不敢當太太稱讚,只是太太有託,在下必定全力以赴。”說完就將一隻精巧的小盒子送到杜氏面前,打開了,道,“地契、房契、賣身契都在這裡。”

杜氏一張張看過,笑着道好,兩人又說了一會話,楊總管才走,杜氏就讓巧雲送出去,然後請若胭過來。

若胭此時和佟大娘正在小院收拾自己的小物件,若胭的東西並不多,除了那些書,就更少了。

佟大娘看了看那些首飾,點點頭,“這些東西都帶着吧,也不定自己戴,打賞什麼的也好。”又將目光落在那隻紫玉鳳釵上久久打量,分明有疑惑,卻什麼也沒問,只道,“這一件單獨收好了,貴重非凡。”

若胭就不自覺的心跳了一下,連佟大娘都看出不一樣來了?莫非她也知道什麼關竅不成,就探問,“大娘,您識得這釵?”

佟大娘笑道,“並不識得,只確認是宮中之物,而且來歷不簡單,非品級在妃以下不能佩戴,可見貴重。”

若胭想起佟大娘在宮中多年,自然是熟悉宮中娘娘們的品級和規制的,凡服飾穿戴也不能混亂,當下又對這釵多了幾分好奇,卻納悶怎麼忠武侯沒了動靜。

這時,丁香幾個把她的兩箱子衣裳都堆到牀上,佟大娘就過去翻了翻,然後只挑出了幾件,說,“將這幾件帶走吧,其他的就不必帶來。”

若胭有些不捨,好些衣裳都不算陳舊,有幾件甚至是杜氏纔給做的,並沒穿幾次,如此舍了,多可惜,佟大娘卻道,“二小姐須知,女子在閨閣時和出嫁後不一樣,在家爲囡,出嫁爲婦,身份不同,不僅言行舉止需要改變,髮髻和服飾也要改變,若是去了侯府再穿小女孩的裝束,就會被人笑話。”

若胭只得依從,將她挑的那幾件拿過來一看,卻又紅了臉,原來佟大娘挑的都是些質地極爲輕薄剔透、顏色豔麗、款式隨意的睡衣之類的,這幾件也不知道是什麼時候做的,連自己平時都沒注意,尷尬的道,“這幾件更不合適了吧?我要在侯府穿成這樣嗎?”

佟大娘有意無意的瞟他一眼,道,“這幾件不是讓你穿給郡主看,你要穿給雲三爺看,不僅這幾件,我和太太還爲你定製了好些類似的。”

若胭大窘,臉紅的快要滴血,佟大娘卻很不以爲然的道,“二小姐也不必害羞,馬上要嫁人了,這些事該知道的,除了這樣的衣裳,還有很多夫妻之事,這幾天我會慢慢教你。”

若胭把頭使勁低垂到胸口,恨不得鑽到牀底下去算了,原來自己會這樣害羞?可是每次和他在一起時,卻只會覺得興奮、忘情?

幾天後,杜氏又去了一趟古井衚衕,回來時還帶回來兩隻大盒子,送到若胭面前,“這是明玉和明道送你的賀禮。”

若胭捏着手指不知所措,接還是不接?

杜氏默默看她一眼,道,“這是表哥表姐的一點心意,你做妹妹的,收下就是。”

若胭這才安下心來,道了謝,當着杜氏的面打開,一個盒子裡整齊的擺着一疊錦,納悶的展開,赫然是一副牀帷,繡着五彩的鴛鴦,精緻逼真,看來出自明玉之手;另一隻盒子並放着一對景泰藍曲頸花瓶,做工考究,上色細膩,形狀大方高貴,用色端莊溫婉,大概是明道挑的。

接下來的日子,東園成了梅府最引人矚目的地方,源源不斷送進來的嫁妝紅了所有人的眼,一擡、兩擡……似乎沒有盡頭,更讓人心癢癢的是,每一件都蓋着大紅綢,根本看不見裡面是什麼,大約是因爲看不見,更引人猜想,幾天後,整個東園都擺滿了高低錯落的嫁妝,就等着吉日前一天一起送去侯府。

梅映雪跑去北園大吵大鬧,“她怎麼會有那麼多嫁妝,這麼短的時間內,怎麼會湊出來那麼多的嫁妝?”

所有鄭家人都一臉陰沉的坐着不作聲,任梅映雪哭了一陣,大鄭姨娘憤憤道,“誰知道太太怎麼弄來的?我也奇怪,她怎麼會有這麼多錢?”

趙氏提醒她,“你忘了,上次去周府做客,她不是還自己偷偷的買了個什麼瓶子嗎?聽說可貴了,看來,她這些年可沒少藏私!”

這樣一說,大鄭姨娘越發的不平衡了,“我這些年費盡心思攢錢,又百般節省,又有多少錢?她到底是正室太太,出手就是不一樣,連個孃家都沒有,也能攢出這麼多來。”

小鄭姨娘卻搖頭,“我瞧未必是她攢出來的,老太太那麼摳門,又那樣不待見她,她再省就能省下幾個?我越想越覺得不對,娘,咱們別不是被老太太騙了?也許她的錢是老太太給的呢?或許老太太把當年大姐的嫁妝給了太太?”

大鄭姨娘立即打斷,“不可能,我過來這麼多年,看的真切着呢,老太太恨她恨得想咬死她,怎麼會給她錢?”

趙氏卻哼道,“我不管她這錢是怎麼來的,我現在就去找老太太,三小姐的嫁妝這麼多,映雪也不能太輕,必須比着一樣的才行。”說着,氣呼呼的就奔中園去。

張氏此刻更是心口燒着一把火,恨不得拿着斧頭把東園那些東西都砸個稀巴爛,她正竭力平靜的對梅家恩道,“我倒是沒瞧出來,杜氏這些年竟有這麼多積蓄,我這一輩子省吃儉用的也沒這麼多,就是把梅家搬空了也不夠啊,家恩,你娶得這個媳婦真是好本事啊,怪不得你辛辛苦苦半輩子,我在家捨不得吃捨不得穿也見不到餘錢,原來都裝進了她的口袋啊,要不是這回給二小姐辦嫁妝,我們大概永遠都不知道家裡藏着一隻這樣大的老鼠啊,家恩啊,她難道不是梅家的人嗎?爲什麼還要偷偷藏私,把梅家的東西都偷走?她這是不想跟你過日子了嗎?上次那個瓶子我就覺得不對勁了,要不是當時你說別查了,說不定還能翻出什麼來。”

梅家恩低頭坐着,心裡也刀割似的難受,張氏的話一句句紮在他心口,媳婦是自己看上的,是自己不顧孃的反對堅持娶回來的,自從娶回來,家裡就烽煙不斷,家庭關係日漸僵化,這也就罷了,如今,冷不防默默無聞的下堂妻突然變身富主,沒有伸手向張氏要一個銅板卻置辦了一副堪比公主出嫁的妝奩,這樣的妝奩擡出去自然是梅府臉上的光彩,可是關上門,卻是一記重重的耳光。

“方媽媽,去叫太太過來。”良久過後,梅家恩低沉的說。

方媽媽轉身就去了,她如今最喜聞樂見的就是衝突,越激烈越好,最好是劍拔弩張,不死不休。

方媽媽到的時候,杜氏正在清點剛送進府的藥材香料,拿着冊子和巧雲一一對照,聽說張氏和梅家恩讓她過去,微一垂眸就應下了,叮囑巧雲繼續清點,自己卻隨方媽媽去了,一臉的泰然,準備早已做好,就等着你們來問呢。

果然一進門,梅家恩就急不可待的問,“你哪來的那麼多錢?”

張氏不說話,但是眼睛盯的死死的,想看杜氏是怎麼回答的,她自認爲,憑自己的經驗,對方說的話是真是假,一眼就能識破。

杜氏卻只是淡淡一笑,說出一句驚人的話來,“侯府給的。”

“什麼?”張氏和梅家恩同時驚問,“侯府?”

杜氏道,“侯府是要面子的,當初大奶奶進門那也是風風光光的,三爺是侯爺與髮妻周氏的長子,素來爲侯爺所喜,總不能太寒磣,侯爺知道老爺爲官清廉,也不喜排場,但是侯府顏面,世人關注,所以侯爺得知若胭的嫁妝是我在操持,就特意送了銀兩過來,叮囑我不必節省,這既是給梅家長臉,也是爲侯府自己長臉。”

兩人目瞪口呆,半信半疑,“這樣的大事,怎麼從未聽侯爺說起?”

“這是侯爺顧全你的顏面,畢竟同朝爲官,你若是知道自己女兒的嫁妝還需要花別人的錢,豈不是要自低一等?這是侯爺的苦心,你若不信,儘管親自去問侯爺,不過我勸你一句,這件事最好不要聲張,老爺也只當從不知道,否則,將來難堪的,只會是老爺和整個梅家,這也是我一直隱瞞的原因。”說着,有意無意的將目光落在張氏身上,你不會說出去吧?你也應該知道說出去丟人的是誰。

果然張氏臉色連變,卻終沒出聲,說起來,這卻是難得的一次,把杜氏叫過來卻沒有揪住使勁刁難和挑撥。

梅家恩呆呆的,臉色也很不好看,只是他原本皮膚偏黑,倒也看不出有太大變化,只覺得扭曲的厲害。

倒是張氏眼珠一轉,訕笑道,“我看這是好事,至少說明侯爺看重我們梅家,也願意提攜梅家,侯爺的這份心意咱們收下就是。”又道,“也好,有侯爺也操着心,我也就徹底放心了,你看着辦就是,二小姐的事我就不管了。”

杜氏微笑不語,輕輕的點點頭,也不看梅家恩怪異的臉色就辭了出來,她從不擔心梅家恩真的會去問侯爺,相處幾十年,梅家恩的秉性她很清楚,他是個極要面子的,同時又極狂妄自大的,這樣丟臉的事他必定咬死了裝不知道,日後就算杜氏再提起,他只怕還要反過來,認定嫁妝都是梅家辦的,與侯府無半點關係。

作者有話要說:  新年第一天,想必大家都是新衣新帽,串門放炮,吃喝玩樂,不亦快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