密謀

目送春桃離去,初夏上前扶若胭上牀歇息,輕聲問,“小姐心裡有什麼主意了?”

若胭悲傷的搖頭,“心裡難過,卻還沒想到主意,一個柔弱的姨娘,一個不受待見卻不肯低頭的庶出小姐,能有什麼主意……”

全身僵硬的靠着迎枕,五臟六腑都在翻騰到想要嘔吐,這個宅子裡的矛盾激化到超出她的想象。

只一樣,既然白天動了那樣大的氣,說了那樣狠的話,怎麼傍晚見着我卻沒有發作?明明好幾次覺得梅家恩要動怒,反倒被張氏制止了,真是怪哉。

初夏看她一眼,沒再作聲,小姐自己也清楚她自己的身份是庶出,處境是不受待見,性格卻是不肯低頭,極是矛盾,難解的矛盾。

簾子一動,秋分鑽了進來,直奔若胭,聲音有些急,“小姐,聽說大少爺去了太太園子裡,又發了癲狂。”

因若胭每次提起梅承禮的失態都形容爲癲狂,如今連秋分都學會這個詞了,梅順娘一家過來後,張氏說廚房人少忙不過來,讓秋分去幫忙,這倒也正常,府上爲了節省開支,並沒有多少下人,平時都是一人身兼數職,一遇到節日、席宴等情況,就全民上陣,一人當多人使,好在張氏吝嗇,也不懂禮儀往來,這種情況並不多,秋分這是剛從廚房回來得的消息。

若胭猛地又坐直了身子,不由的頭痛,這位大少爺究竟想幹嘛,莫不是真的瘋癲了?

“這是什麼時候的事?老太太和老爺他們都知道了嗎?你把知道的都說說。”

秋分就說,“有一陣子了,奴婢還在廚房收拾時聽姜婆子說的,姜婆子剛從院子裡回來,說是看着大少爺進了東園,沒一會就傳來大少爺的吼叫聲,奴婢回來時路過東園門口,到沒再聽到聲音,並不知道老太太和老爺去了沒。”

中園。

“娘,我下午提的事,您可定下來了?”

梅順娘打開桌上的點心盒,翻了翻,左右不滿意,最後揀出一塊綠豆糕塞在嘴裡,拍拍手,盯着張氏問。

張氏用籤子撥了撥燈芯,覺得還是不夠亮,又摸出把剪刀剪去燈花,哧的一聲,火花爆開,一瞬間的忽明忽暗過後,屋子裡亮了起來。

“你也見了她了,如何看?”

梅順娘哼了一聲,咕咚咕咚灌了一大口水,從腰上拽下一方帕子抹抹嘴,這才道,“不是個省事的,還是早點打發了好,您瞧她跟映雪說的那些話,打量誰聽不出來怎樣?說什麼豬耳朵聽閒話?可不是把我們大家都罵了個遍,全不顧及長輩面子,真沒規矩沒教養!又說什麼瘋狗咬人,可不就是罵映雪嗎,這嘴可尖利着呢,留着也是個咬人的。”

張氏就冷笑,把剪刀不輕不重啪的放下,“映雪也是活該,越發的蠢笨了,我都給她使了多少眼色,愣是看不出來,人家罵她之前可是警告過她,並不是趣事還是別聽了,是她自己上趕着去討罵,要我說,該!”

梅順娘就哈哈笑,“娘說的是,是個沒心眼的,心思全用在耍嘴皮子上了,嘴倒是甜,娘,您是沒瞧見當時鄭姨娘和她老孃的臉,都綠了,差點就要撲過去吃了那丫頭,要不是她家那二姑娘攔着,且有好戲看呢。”

鄭家二姑娘?

張氏心思一轉,就狠狠的瞪她一眼,“你回孃家來看戲的呢?我可不想在自己家看戲,要看也是看別人家的戲!哼,這幾天烏煙瘴氣的事一樁連着一樁,我這頭疼着呢,你還來沒事找事,吃飽了沒事幹,回去收拾你自家男人去,你不是挺厲害的嘛,回去看緊着些,男人都是饞嘴的貓,最是愛偷腥,這一回偷不着,心裡必定惦記着,準有下一回,你還是仔細着吧。”

“借他個膽子他也不敢了,就他賈人林那窩囊模樣,這一次我就把他膽子嚇破了,娘,您還不知道我這能耐,別說敢出去摸個手,就是多瞟了兩眼哪個女的,我都能聞出味來,昨天我可是做了準備去的,一頓棒子直接把那窯子給砸了,以後就是他賈人林還有那想法,估計也丟不起那臉來,昨天那場面,全京州的人都認識他了。”梅順娘得意洋洋,又拿起一塊綠豆糕。

“我不管你那事,總是你有本事壓得住他就行,哪天壓不住了,跟娘說一聲,左右有孃家在這,有老三在,他們賈家誰也不敢給你半點委屈。”張氏滿意的笑。

“那是自然!您的女兒能是那受氣的小媳婦嗎?”梅順娘笑得搖頭晃腦,坐近些又道,“娘,那,那事兒就算定下來了?您放心吧,那人家也是不錯的,家裡做着買賣,是個有錢人家,二小姐嫁過去,那也是穿金戴銀享福去,就是那男的腿有些瘸,柱個杖也不礙事,兩口子過日子,吃穿不愁就行了,又不用下地幹活,瘸不瘸的有什麼要緊?”

張氏點點頭,“是這個說法,只是要問仔細些,你下午說那男的腿瘸是因爲跟人打了架?”

“嗨,年輕氣盛的,誰沒個衝動勁啊,那人家原來和賈家有生意來往,這個事我知道,也是跟人搶一個窯姐兒,火氣上來了就打起來了,對方人高馬大的,他吃了虧斷了腿,不過,到底是把那窯姐兒搶到手了,聽說帶回去做了妾。”

梅順娘說着直笑,“不過,那妾現在不在了,我前一陣子去過他家,只聽說人沒了,到底怎麼着我也沒問,一個妾,也沒什麼好問的。”

聽到這樣說,張氏就遲疑起來,半晌不言語,梅順娘就有些急,“娘,您難不成還準備給她找個侯門貴族,回頭再壓着您?”

張氏面色頓冷,“說的什麼話!我就是想把她嫁個高門,你瞧她那模樣,長得不出挑,也沒規矩沒見識,高門又看得上她?我就是想着,你說的那個妾,怎麼就沒了,別不是被……”眼神定定的盯着梅順娘。

梅順娘被盯着發怵,就有些臉紅,“我哪裡知道,我不是沒問嘛,娘,您計較一個妾幹什麼,就算是那什麼了,反正是沒了,這不正好嘛,房裡沒人,嫁過去幹乾淨淨的做正頭娘子,倒省了爭風吃醋了。”

“你懂什麼!你才見她一面,不知道她有多厲害,得理不饒人,眼睛也毒,不好糊弄,她那個不吃虧的性子,嫁過去會不會鬧得不可開交?到時候,三天兩頭的鬧回孃家來,梅家的名聲還要不要了?還不如給她尋個老家的村人,也省了心。”

梅順娘就恍然拍手大笑起來,張氏急忙朝外努嘴,示意她小聲點,梅順娘雖然不以爲然,到底把聲音降了下來,笑得更深了,“原來娘是想着把她嫁的遠遠的啊,那還正是合適了,那人家早有離開京州回老家的打算,這要是娶了親,指定就扭頭走了,娘,您知道那老家在哪嗎?關外呢,我的媽呀,據說是一眼望過去全是黃土沙塵,人都住在山洞裡,這要是回去了,那可就一輩子也回不來了,那時候,再厲害、眼睛再毒又能如何,熬上幾年,也就乖覺了。”

張氏默默不語,良久,緩緩點頭,“你說的樣樣是好,這樣的好人家嫁過去不愁吃穿又是正室太太做着,她一個庶出,能有個這樣的歸宿也算不錯,只是誰知道她心裡樂不樂意,她要是不樂意,倒咬我一口說我虐待她,說梅家虐待她,我可不想做這個惡人,傳出去梅家也丟不起這個臉,雖說是個庶出,總要讓所有人都看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都知道梅家善待她、高嫁了她纔好。”

梅順娘笑,將綠豆糕吃下,拍拍手,“這個自然,要不是看着老三的臉面,她一個野外養大的,誰知道是誰的……”

話到一半又止住,瞟了瞟張氏,又道,“梅家一向都是厚待子女的,讓她這麼貿然進府,又給了個二小姐的身份,將來再以梅家二小姐的身份出嫁,這就是她八輩子修來的福分了,外人知道了,只有說娘是繼善行德的活菩薩的,斷然沒有指責的,再者,娘儘管放心,那人家不缺錢,聘禮必然少不了,生意人也是愛面子的,到時候準時讓她風風光光的嫁出去,誰也說道不着。”

張氏沉思,卻不是爲了風光出嫁之事了,是因爲梅順娘脫口而出的那半句話,引發了她的疑心,對啊,養在外面十幾年來,自己也沒有親眼見着,誰知道是不是家恩的種呢?萬一章氏揹着家恩做出什麼苟且無恥之事,那她那個女兒的身份還真有待查實,就算是家恩的,我還不喜歡呢,要真是來路不明的野種,那就更不能容了。

“行了,你也別說了,這親事,我先應下,總是要先問過老三再說,我畢竟隔着輩份了,就算再有心爲她好,她領不領情是一回事,老三同不同意又是一回事。”

話到這份上,梅順娘也就沒再說了,“行,反正我這次回來準備多住幾天,您和老三商量定了我再走。”方媽媽悄聲進門,又將門拴緊了,看了看梅順娘,沒作聲,梅順娘立刻反應過來,指着她笑罵,“方媽媽,你現在可是連我也防着了?老猴精的,有什麼話趕緊說出來,我娘有什麼事我聽不得?快說快說。”

方媽媽就忙着賠禮,“哎喲我的大姑太太,您可饒命吧,老奴有話哪敢瞞着您那,這不是正巧您和老太太說着話嘛,不敢插嘴,總得老太太點頭示意一下才好說啊。”

梅順娘就衝張氏笑,“娘,聽見沒,可是等着您發話呢,要不然,這架勢,估摸着是要憋着趕我出門呢。”

方媽媽就陪着笑,張氏也笑,“盡胡說八道的,可見是我把你慣壞了,方媽媽有事就說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