準備

第二天,初夏就去了楊總管的莊子,曉萱緊盯着若胭,直到初夏獨自出門,才安下心在家陪若胭,若胭卻笑,“曉萱,我正有一件事要去一個地方,想着你陪我去正合適。”反正在哪裡你也是盯着不放,那就跟着吧。

曉萱愣住,出了府到了目的地才發現是和晟寶莊,不免詫異,心想三奶奶果真是被三爺傷了心,整個人都變了,不但要脂粉,還要首飾,這也不壞,只要三奶奶能想開,別折磨了自己,怎樣都好。

進了門,陳掌櫃迎上來,兩句寒暄之後,若胭就道明瞭來意,“三爺生辰將至,我想爲他準備件小物什,不知陳掌櫃這裡有什麼合適的。”

曉萱錯愕,張着嘴幾乎合不上,遇上這種晴天霹靂般的感情打擊,能不吵不鬧已經少見,莫說這世間薄情男子比比皆是,被冷落在深宅內院苦熬年月的女子也數不勝數,然她很清楚,三奶奶與衆不同,早在成親之前,她就爲主子打探的一清二楚,深知這位三奶奶性子剛直且烈,最是痛恨感情不專,也目睹主子在追求的過程中前所未有的慌亂、緊張、動怒、傻笑甚至爲她數次更改針對太子的計劃,婚後兩人情深意篤、京州人盡皆知,這樣的三奶奶究竟是怎麼從絕望的低谷中爬起又迅速變得從容自若?這也罷了,許是聽從了佟大娘的勸解,看得淡了,認了命了,卻再想不到她還肯親自爲薄情郎挑選生辰禮物。

莫非,三奶奶是在努力挽留主子?

曉萱心口一暖,脣角抿出一抹笑意。

陳掌櫃笑道,“原來是姑爺生辰將至,恭喜恭喜了,二小姐請坐,我這裡還真是新來了些好東西,這就去拿了來,供二小姐挑選。”

很快,陳掌櫃就捧出一堆寶貝來,若胭看着笑道,“果真是樣樣精巧,正好,我順便多挑幾樣,自己也留着欣賞。”

禮物很快就選好,若胭接着又看中三四樣,一起包了,又閒說了幾句,憶起王大夫,各自唏噓。

回到瑾之時,初夏已經在等着,笑着扶進去服侍更衣,低聲道,“奴婢已經和楊總管說妥,莊子和鋪子都已託付,三奶奶吩咐的,楊總管也表示必定辦妥不誤。”

“很好。”若胭點點頭,“去打盆水來,我洗把臉。”

很快,水端進來,初夏伸手去擰帕子,若胭卻撥開了,深吸一口氣,突然俯下身,將整個臉浸沒在水中,久久不出,初夏嚇得一把將她拉起來,急聲道,“三奶奶,您這是做什麼?”

若胭笑,“學憋氣、學游泳。”

學游泳,從憋氣開始!往後千山萬水都要自己走,沒人教武功,也不能騎馬,因爲初夏不會騎,還不能學個游泳以備逃生嗎。

“三奶奶,您何苦如此?”初夏看着她滿臉滴答的水珠,心疼的落淚。

若胭卻沒心沒肺的笑,“傻丫頭,哭什麼,等我先練習練習,回頭沐浴時才叫真憋氣呢。”說罷,再一次將臉浸入。

我也知道要是有個游泳池纔好學呢,可是自己身邊圍着一層層的丫頭,連出門都難。

初夏緊張的低喚,“三奶奶……三奶奶……三奶奶……”只不見回答,水盆裡的臉龐白白淨淨的,在輕輕搖晃的水面上倒影出一圈圈的波紋,像一個扭曲的夢境。

雲懿霆脣角微微勾起,抑制不住心口的激動,滿臉都是溫柔的笑容,眸子裡盪漾着款款深情,聽了曉萱的稟報,他瞬間覺得一直以來壓在心頭的巨石倏的變成一陣清風飄去,所有的陰霾一掃而盡,即使自己傷透她的心,她依然不離不棄,那些冷漠與迴避都是小女人的僞裝,今天的生辰禮物已說明一切,他含着笑,步子輕快如飛的進了內室,卻愕然見她將自己浸在水中,初夏在旁邊緊張的哭泣,來不及多想,一驚而動,身如閃電,錯眼已到跟前,一把將她撈出來,“若胭!”

若胭冷不防被他往後提起,鼻子上的水倏的吸進去,嗆得直咳,臉上流淌着清水,胸口衣裳溼了大片,貼在肌膚上,若隱若現,隨着一聲聲咳嗽,起伏、震動。

雲懿霆忙扶她彎腰,輕輕拍撫她後背,一低頭,胸口溼漉漉的衣裳與肌膚分離,雪峰、幽谷,天然分明,臉上的水珠不絕如線,順着頸一路滑下,流入深谷。

雲懿霆看一眼,手就有些顫抖,若胭這才從□□中反應過來,迅速將他推開,再一看桌上,初夏早端了水走了,就有些恍惚,傻丫頭,你比我還傻呢,事到如今,還在期待什麼轉變?

“若胭……”雲懿霆疼惜的來擦拭她臉上的水珠,被她連退幾步躲開,冷笑,“三爺,你該走了,來回奔波,怪累的。”

雲懿霆眉頭一擰,又緩緩舒展,溫和的哄道,“乖,若胭,不要再鬧脾氣了,我知道你其實……”

“三爺,我其實很厭惡一個男人在所有女人面前都這樣說話。”若胭差點就失控,聲音已經情不自禁的拔高,卻也將心底的蔑視盡顯,“你真的可以走了,把你的這些話說給那些等着聽的女人吧。”

慢慢背過身去,背脊挺直,盡是無情。

“梅若胭!”

雲懿霆目光一凝,沉聲喝道,他從未如此對她怒吼過,聲音裡隱隱跳躍着危險,爆炸的火苗在簇簇燃燒,一種與血腥絕不一樣的煞氣破胸而出。

若胭不由自主的打了個寒顫,那三個字像刀一樣噗的捅進了心窩,然而,她只是晃了晃,仍是沒有回頭。

雲懿霆痛苦的閉了閉眼,緩緩收斂激盪的情緒,輕輕抱住她,在她頭頂低喃,“若胭,不要說那樣的話,你不知道,我多在乎你……”一滴水珠吧嗒滴在他手背,清涼如冰,他低嘆一聲,轉過去拭擦,若胭卻快他一步,慌亂的用衣袖抹去。

你不知道,我多在乎你。

三爺,你不知道,永遠也不會知道了,我把你當成整個世界,你卻負了我,逼我放棄整個世界。

雲懿霆一怔,突然擡起手,將手背上那滴水送到嘴邊嚐了嚐,輕輕冷冷的、淡淡的鹹味,觸及舌尖,卻苦得他想仰天咆哮,“若胭,你信我的承諾……”

“不要再提承諾!”若胭臉色一變,厲聲截斷他的話,承諾!承諾!又是承諾!此生,自己再不信承諾,這個世界,根本沒有可信的承諾!

雲懿霆心口一窒,喉結輕輕滾動。

若胭愴然一笑,聲音低落下來,“三爺,你走吧,走吧,讓我冷靜冷靜。”

雲懿霆不動,目不轉睛的注視着她,眼底是涌動的暗流,不知深淺。

“你走吧,我心亂了。”若胭哀求,快走,不要再站在我面前,我覺得自己的心臟都快要地震了,那些連日來砌成的堅固的高牆開始鬆動,這太危險了,可是我不想再猶豫了,當斷就斷吧。

終於,雲懿霆點點頭,“好,我走,若胭,等我回來,我很快就會回來。”俯身在她額前飛快的落下一吻,出門去。

很快麼?那就看看,究竟誰快。

“三哥,三哥。”院子裡突然想起雲歸雁的呼喊。

若胭竭力平復心緒,又摸了摸臉頰,確認沒有淚水,這纔出門去,“歸雁,你不是去找明玉了嗎?”

雲歸雁笑着跳上臺階,“我今兒沒去呢,剛聽說三哥回來了,我就跑來找他。”說着左右張望,“他人呢?”

“三爺有事出門了。”若胭微微一笑,“歸雁找三爺做什麼,跟我說,或是和曉萱說就是,回頭自然轉告。”

雲歸雁柳眉一挑,嗔道,“我能有什麼事,就是聽人說的亂七八糟,又見他這些日子老往外跑,冷落了你,要抓住他問仔細了,給你做主呢,你可別忘了,我是你們的媒人呢,說好要保護你的,三哥要是敢欺負你,你只管跟我說。”

是啊,小姑子媒人,你要是知道你的三哥爲了另外兩個女人已經很久夜不歸宿了,即使我放下尊嚴挽留也絕情離去,你該如何?你若知道我已死心,又該如何?若胭驀地覺得心口暖暖,伸手拍拍她的肩,眉眼彎彎的笑起來,“你且照顧好自己,趕緊把自己嫁出去纔是最重要的呢。”說着,不由得又變得沉重,柔聲道,“歸雁,你要幸福啊,一定要幸福啊。”多麼想親眼看到你嫁給許明道,說好的我要鬧洞房呢,只能食言了。

挽了雲歸雁的手,親自將她送出,站在牆後的石徑路上,一直看到雲歸雁進了雁徊樓,才往回走,站在一棵樹下發呆,一年前我在這裡親眼目睹你與孟綵衣廝殺,初次意識到你與太子之間難解的真假關係,卻未想到自己也會跟着你捲入其中。

嫁給你這麼久,我始終不知你深藏的身份,不知你究竟在做什麼,回頭一想,也是悲哀呢,夫妻一場,我原來不過是獨自徘徊在你的世界之外,從來就沒進去過。

罷了,你走你的路吧。

聽說太子回京後越發的受寵,皇上爲了安撫他被擄的陰影,不斷的獎賞,連帶着朝廷上下擁護太子的大小官員都或直接、或間接的收益,不過兩個月,□□勢力迅速膨脹,上上下下,頌歌一片。

你是否還決然相助二皇子?

忽聞背後傳來腳步聲,回頭一看,卻是雲懿諾,看着她擔憂的道,“三嫂,你似乎不太高興。”

若胭莞爾,“四弟今天沒去宮裡嗎?”

雲懿諾搖頭,聲音有些悶,“不想去,我已經和昭儀娘娘說過了,在家裡看書。”

若胭輕輕點頭,“也好,多陪陪母親。”

“也能多陪陪三嫂啊。”雲懿諾脫口而出,隨即意識到自己魯莽,飛快的偷看若胭神色,見她有些怔忡,忙又補道,“三哥這段時間好像很忙,不像以前那麼陪着三嫂,我陪陪三嫂吧。”

若胭就暖暖的笑起來,“四弟要是念書累了,就來瑾之坐坐,或者想看書,也只管過來,要是我不在,跟三爺說也是一樣,三爺知道你愛看書,更是高興。”

雲懿諾有些納悶,“三嫂要去哪裡?”

“哦,並不去哪裡,只是想着明天去趟半緣庵。”若胭笑道,“這不,正想着去和母親請示一下,如今天氣熱了,早去早回,路上也涼快些。”

雲懿諾就笑,“原來如此,三嫂此刻倒不必去母親那邊了,母親和大伯母進宮探望昭儀娘娘了,三嫂明天只管去,母親那邊,我替三嫂說去。”

“如此甚好,多謝四弟。”若胭笑,這竟是天意了。

“那個……那個……沒有再來過吧?”雲懿諾說的結巴,遲疑着不知如何啓齒。

若胭卻立即猜出他指的是琴兒,淡淡笑道,“多謝四弟,現在清靜多了。”

不只是琴兒那天被雲懿諾的氣勢嚇住,還是太子多少也顧及忠武侯的威勢,總之,自那之後,琴兒再沒回來。

還真是清靜呢。

別過雲懿諾,回到瑾之,若胭又從衣櫃裡抱住一隻上鎖的匣子,敲開了佟大娘的門,笑吟吟的走進去,滿面春風,“大娘,我險些忘了一件大事呢。”說着將匣子遞過,“上次見到明玉表姐,說好有些東西要給她,竟是犯了糊塗給忘了,因想着過些日子大娘要去表姐那邊,不如就託大娘帶去,倒也就個方便。”

佟大娘道,“交給老婦就好,本想着過幾天去看明玉,既然如此,我明天就過去一趟,順便將三奶奶這東西送去。”

若胭盈盈謝過,又囑託了幾句,才離去。

“初夏,收拾一下,明天一早去半緣庵給太太上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