綠蕪瞧這情形,又回憶起適才的變故,目光落在茶案上,那隻已經空了的藥碗上頭。她面對着李布等人,不動聲色的悄悄靠近茶案,迅速的藥碗給藏在了袖中。
寧玉婠突然發狂,這纔拿出了匕首,娘子想來就是受那匕首的刺激,這才做出了過激的行爲。
縱然近來娘子已經不是第一次試圖要殺人,可先前還好好的娘子,突然迸發殺意,一定是先被寧二小姐給刺激了!而這碗藥一定是一切變故的起點,她要將藥碗帶給閣主看看,看看究竟是誰在策劃謀算這一切!
“寧春草,你還是人麼?她是你姐姐!你姐姐呀!”李布擡手指着寧春草罵道。
綠蕪將藥碗在身上藏好,慌忙上前,擋在寧春草前頭,“你別胡說,是她想要傷我家娘子在前,我家娘子不過是本能的反應,從她手中奪過的匕首!”
“本能的反應?本能的反應就要反手要了她的命麼?從她手中奪過的匕首,就要割斷她的脖子麼?寧春草,你知不知道自己做了什麼?!”李布的聲音,幾乎要將房頂掀翻。
寧春草從倉惶之中,漸漸回過神來,她擡眼看着李布,“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自己剛纔都做了什麼。”
“不知道?”李布冷笑連連,“不知道就能爲自己開脫麼?你身上還帶着血呢,你殺人的兇器還在這兒呢!這麼多人親眼看見,你還想抵賴?”
寧春草搖頭,“沒有,人是我殺的,我沒有要抵賴。我只是不知道,我是怎麼做的?一點都不記得,爲什麼?”
“你自己做的,還說自己不記得?這話你哄誰呢?不記得就算了麼?不記得就能將一切抹平麼?”李布擡腳上前,“你爲什麼殺了你的嫡姐?是不是嫉妒她如今比你過得好?原本你也可以一同陪嫁到李家的,如今也能過得很好,可是你沒能嫁進來,所以對你的二姐姐心懷怨恨,便趁此機會,殺她以泄憤?”
“你說什麼?”寧春草皺眉冷眼看着李布。
李布卻輕嘆了口氣,搖頭道:“你何須如此呢,你只要告訴我,你忘不了我,心裡惦念着我,我就算不能娶你進門,也總不會放着你不管的,養個外室,我還是養的起的,你又何須做出這種行徑呢?”
“李布,你說什麼?”寧春草皺眉看着李布,此時此刻,她覺得李布的嘴臉真是再醜惡不過,自己前世一定是眼瞎了,纔會覺得此人可託付一生吧?
果然也就託付了那麼短暫的一生!
“我說什麼,你聽不懂?京兆府府尹一定聽得懂。”李布嘴角溢出冷笑。
寧春草聞言一震,忽而明白過來,她今日來這麼一趟,還是遭了暗算了!
只是此時明白,已然太晚,事情已經發展到如今局面,由不得她說停了!
“來人,給我拿下這大膽狂妄的女子,竟敢在李家行兇殺人!將她送到京兆府去!殺了我李布的嫡妻,我豈能輕饒她?!”李布冷喝道。
他話音落地,外頭便有孔武有力的小廝掀簾子進來,好似一早就準備好的。
那可不就是一早就準備好的麼?難怪她和綠蕪進了李家,能不受一點阻礙的見到寧玉婠,難怪一切都如此順利,李家人好似一點都不曾察覺。原來人家早在這兒等着呢……
“娘子!”綠蕪護在寧春草身前,“婢子帶您打出去。”
寧除草擡手落在綠蕪的肩頭,將她從自己跟前推開,並順勢上身前傾,嘴脣掠過她的耳邊,“咱們兩個不能都陷進去,你找機會跑掉,去告訴姜大哥!”
“事情是我一個人做的!同我的婢女無關!”寧春草小聲的叮囑了綠蕪後,又揚聲說道。
李布笑着搖頭,“那可不行,她與你一同呆在屋裡,她可是見證了一切的,怎麼能放過她呢?你是主,她是僕,她就是從犯的罪責!”
寧春草和綠蕪都沒有掙扎,被那孔武有力的小廝們拿下,反剪住雙手,推向門外。
兩人被推得跌跌撞撞,寧春草側臉深深看了看綠蕪。
綠蕪目露焦急,在她眼神之下,只好微微點頭。
兩人被推搡出門口之時,綠蕪突然將肩膀一震,脫開小廝的鉗制,飛起一腳,直衝小廝面門。
小廝慌忙躲閃,她順勢一躍而起,擺脫鉗制,翻身躍上屋脊,又回頭凝望了寧春草一眼,在小廝追上來之前,提起飛掠而走。
綠蕪的動作很快,且先前一點掙扎反抗的意思都沒有,如今卻突然爆發出這般武力來,叫李布等人都毫無準備。竟順利叫她逃脫。
李布氣惱的看了看綠蕪離開的方向,但見寧春草還被結結實實的擒着,他又得意的笑了起來,“看見沒有,連你的婢女都扔下你,獨自逃命去了,你呀,完了!”
寧春草垂眸不語。
“郎君,追不上了,怎麼辦?”去追綠蕪的小廝氣喘吁吁的回來稟道。
李佈擺了擺手,“罷了,反正主犯在這裡,將她送進衙門就行,跑了的只是從犯!”
寧春草被押解到京兆府,直接投進了大牢。
她犯得乃是殺人的死罪,且殺的是她的嫡姐,可謂窮兇極惡,罪大惡極。
所以她關押的地方,是牢獄最深處的死牢。這裡昏暗不見天日,潮溼發黴的氣味,叫人幾乎喘不過氣來,壁上火光照不了多遠,黑暗裡時不時的傳來吱吱的叫聲,悉悉索索的聲音,叫人不由毛骨悚然。
寧春草咬着下脣,抱着肩膀,縮成一團。
心裡惦念着綠蕪是否已經尋到姜大哥,姜大哥是否有辦法將自己解救出去?
牢獄中太過潮溼,潮溼的叫人渾身都不舒服。黑暗之中似有無數的小眼睛,正閃爍着賊兮兮可怖的光,緊緊的盯着她。
越想,越害怕。
寧春草摸了摸自己身上,想要拿出些防身的東西來,可擔心她會無意傷人,她的短劍早被綠蕪收起來了。摸了半晌,只有腰間掛着的黃銅鈴鐺陪着她。
她將黃銅鈴鐺握在手中,好似要給自己增加勇氣一般。
地面上冰冷的氣息,順着腳脖子往上爬,她的小腿肚不多時都變得僵硬冰冷,沒有了溫度。
她雖整個人都蜷縮,蹲在地上,卻不能阻止那寒氣不斷的往上涌。
她什麼時候也沒有過這般經歷呀,便是在寧家,受主母嫡出姐妹的欺負之時,也不曾這般驚恐害怕過。
便是去往青城山的時候,雖冒生死風險,卻也是有人相伴的。
可此時此刻,這裡又冷又黑,黑暗裡也不知都藏匿了什麼危險,她卻實打實的是一個人,沒有人在她身邊,沒有人能給她安慰和溫暖。
寧春草甚至想到了死,想到自己會不會就死在這裡?在姜大哥找到辦法救她出去以前,就先熬不住,被困死在這裡?
人往往不能忘壞處想,這麼一想就會控制不住自己,越想越多,越想越害怕。
寧春草在這般糟糕的環境,就越發不受控制的驚恐起來。
懷中的黃銅鈴鐺似乎都不能給她勇氣和溫暖了。
她要是死在這兒,景珏會知道麼?良久不見,景珏是不是已經將她忘記了?
忘了也好,本來他們美好的回憶就不多……也許相逢本就是錯。倘若沒有遇到景珏,她是不是也不會一步步走到今日局面?
寧春草不由連連搖頭,她後悔麼?後悔遇到景珏麼?
似乎並不後悔呢……想到他的臉,想到他整個人,她好似又有了幾分力氣似的。
她忽而從地上站了起來,跺了跺腳,渾身都被凍得僵硬冰冷,被這潮溼的空氣包裹着,她的動起來,才能讓自己暖和吧?
可在她跺腳聲中,她似乎聽到了些別的聲響。
寧春草立時停了下來,側耳細聽。
似乎有隱隱約約的腳步聲,由遠及近。又似乎並沒有。
這裡太過黑暗,也太過壓抑沉悶。死囚牢裡,似乎只關押了她一個犯人,也許還有旁人,但她並不能看見。
這黑暗恐怖之中的時光,似乎都被拉的漫長。
叫人透不過氣的沉重時時刻刻都壓在人的頭頂上,寧春草覺得自己已經被關押得很久很久了,可四下裡卻一點點變化都沒有。
沒人過來,沒人走動,更沒人說話。
倒不如有些聲響,叫人心頭也不是那麼空蕩蕩的忐忑。
有了!
似乎又有腳步聲了!這次腳步聲沉重有力,她沒有聽錯,真的是由遠及近,往這邊兒來了!
是姜大哥來救她了麼?綠蕪已經把消息送回去了,姜大哥已經尋到辦法了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