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籲——”他猛的勒住狂奔的馬。
那馬前蹄高高揚起,幾乎要將他掀翻下去。
景珏面色黑沉,額上還隱隱有因憤怒焦急而冒出的細汗。
人處在憤怒中的時候,是最沒有理智,最爲衝動的。可這會兒,卻突然有個念頭,叫他立時冷靜下來。
他要去哪兒尋找姜伯毅?睿王府嗎?
倘若剛纔姜維那一番話,就是爲了故意激怒他,好跟着他,摸出姜伯毅的下落,他豈不是正中了人的圈套了麼?
更何況,睿王府藏着誰?除了姜伯毅,睿王府裡更藏着寧春草啊!
倘若他將姜維和燕王的眼線,引到了睿王府,不禁姜伯毅會暴露,寧春草更會暴露啊!
他如此,豈不是害了她了麼?
景珏輕嗤一聲,低頭而笑。
嘴角揚起的弧度,略有幾分苦澀的味道。
縱然姜伯毅殺了他的孃親,姜伯毅是導致他這十幾年來都痛苦不堪,導致他童年不幸的人。
可此時此刻,他竟要顧惜着他,竟不能立時去做自己最想做的事。
景珏長嘆一聲,人生總是需要太多的剋制!有太多的身不由己。
他想要報仇,想要發泄,卻因爲心中關心着一個人,心中想要保護一個人,而不得不叫自己受委屈,艱難的隱忍下來這份怨恨。
他兜轉了馬頭,從岔路口走向另一個方向,向着承安郡王府,而不是睿王府走去。
如此算不算是成長了呢?爲了自己喜歡想要保護的人,而做出的隱忍和讓步,應該算是成長吧?
原來成長是如此的痛苦……如此的,難以忍受……
景珏回到承安郡王府的時候,他新娶進門的郡王妃正坐在花廳裡頭聽衆人彙報府中上下各處事宜。
雖然沒有夫君的寵愛,但那不過是一時的,日子卻是要長久過下去的。該當起的家還是要當起來的。
就如晏側妃一般,睿王爺風流倜儻,常宿花樓,可晏側妃不一樣將睿王府打理的井井有條,叫睿王爺完全離不開她麼?
自己可比她強多了,自己乃是正妻嫡室呢!
“小姐,郡王爺回來了!”周靜姝正兀自思量着,她身邊的小丫鬟卻是快步進來,在她耳邊小聲稟報道。
周靜姝點了點頭,擡手叫正在彙報工作的衆人起身退下,“先說到這兒吧,晚些時候,沒說完的再過來。”
彙報之人忽被打斷,有些錯愕,擡頭偷偷窺向郡王妃的時候,見郡王妃苦大仇深的臉上突然多了幾分笑意,年輕的面孔染上了幾分薄薄的期待嬌羞之態。
衆人頓時心領神會,連忙安安靜靜的躬身退了出去。
“叫你們提前準備的茶湯,準備好了麼?”周靜姝見人都走了,顧不得矜持,立即起身慌忙問道。
“都備好了!小姐放心!”丫鬟連連點頭。
周靜姝嗯了一聲,將薰了香的帕子捏在手中,提步向外走去,“郎君現在到哪兒了?我這會兒去迎,應當恰到好處,不會太早也不會錯過吧?”
“不會不會,都按娘子交代的準備好了!”丫鬟連忙扶着她的胳膊,同她一道,向外院迎去。
可還是有些事情,在意料之外。
就比如景珏此時走路的速度,就快的在她意料之外。
她從花徑岔路口出來,按照計劃,景珏要過一陣子才能到,她剛好在這裡整理下儀容,故作悠閒賞花的嫺靜模樣,靜等待他。
可事實卻是,她走出花徑,就和景珏迎面撞上。
景珏大步流星,險些叫她撞了滿懷。
但他畢竟是習武之人,瞧見有人突然出現,便立時提氣而起,翻身從她跟前一躍而過。
周靜姝嚇了一跳,拍着胸口平穩心神。連如何嫋嫋婷婷的請安,都忘記了。
景珏翻身落地後,有些不耐煩的轉過身來,“怎麼突然出現在這兒?還走得這麼快?女子家該是如此行路的麼?你沒學過禮儀?”
他這幾個問題丟下來,叫周靜姝立時就白了臉。
原本打算好,溫柔體貼的關懷他,再陪同他回正房,給他奉上一杯茶湯,他一定覺得自己溫柔可人。
可如今眼前的情形,怎麼和計劃差了那麼多呢?
“妾是來迎郎君的,怕與郎君錯過,這才步子快了些!”周靜姝有些負氣的皺眉爲自己辯解。
“迎我?我不認識路麼?回自己的府邸,還用你來迎?”景珏正是心氣兒不順的時候,見斥責了,她竟還辯解,好似他說的不對似得。語氣越發不善起來。
周靜姝心中委屈,熱乎乎的眼淚不由在眼眶裡打轉。
昨天新婚夜,他一夜不歸。今早,還未見人,他就出府而去。
如今,好容易人回來了,她滿心歡喜的前來迎接,卻又劈頭蓋臉的一頓斥罵。她究竟哪裡做錯了?
“哪裡錯了?”景珏冷哼一聲,“爺說你錯,就是錯,走路不長眼睛,險些撞了爺是不是錯?爺批評你,不虛心領受,反倒辯駁是不是錯?沒眼色,沒胸襟,是不是錯?”
景珏說完,冷哼一聲,轉身就走。
將滿心期待的周靜姝一個人晾在那路上。
周靜姝看着他的背影毫無留戀的漸漸走遠,終是忍不住抱着膝頭,蹲下身,哽咽起來。
她身邊的丫鬟,也不知該如何勸慰,想要開口,只覺詞窮。
“小姐……”
“別說話,什麼都別說……”周靜姝悶哼道。
花徑上有風拂過,帶來清甜的味道。
如果不是此時的情形太糟糕,心情也太糟糕……她若是可以挽着景珏的手,悠然的從這花徑上緩緩的走過,一面欣賞着碧翠叢中點點嫣紅的美景,一面領略空氣中香甜醉人的味道,該是多麼的美好?
爲什麼?爲什麼他偏偏那麼不解風情?
景珏大步來到正房院子外頭,看着院中還未撤去的大紅顏色,只覺刺眼得很。
他冷冷一笑,轉身就走,反去了書房的方向。
還是他一個人的地方清淨,省的有人來打擾。
“來人,”他仰面在軟榻上躺下,口氣不善的吩咐道,“將書房院子守好了,這是爺處理公務的地方,任何人不得放進來!”
隨從連忙應聲。
“周家那個也不能放進來!”景珏又叮囑了一句。
隨從聞言,嘶了一聲,周家那個?如今人家是郡王妃好麼?郡王爺真是……連一點面子都不留給郡王妃麼?
“還不退下,等着請賞呢?”景珏這會兒瞧見人就煩,頗有些逮着誰罵誰的架勢。
書房裡總算清靜了。
可他心裡卻難以清淨,寧春草和姜伯毅的臉,一遍一遍出現在眼前。
寧春草笑着挽起姜伯毅的胳膊,對他說,“我喜歡姜大哥,你知道的……”
喜歡他?喜歡他哪兒?他是個殺人犯!他是個兇手!他殺了我娘你知道麼?!你知道你還說喜歡他?你將我置於何地?寧春草,你告訴我,你將我置於何地?
景珏分明是一個人呆在書房裡的,可他卻分明聽見另一個聲音在他耳邊狂吼。
他揮手想要將那聲音揮去,可那聲音卻一遍一遍的質問着他。
“不行。”景珏忽的從軟榻上坐直了身子,“倘若知道了誰是殺了孃親的仇人,卻不爲孃親報仇,還同那仇人相安無事和平共處,我還是人麼?我還配爲人子麼?”
他霍然站起,大步來到懸掛在牆上的佩劍旁,一把取下自己最是喜歡的佩劍,桄榔一聲,將長劍拔出。
劍身鋒利無比,映着光,淒寒奪目。
寧春草說,她喜歡他呀。她叫他,姜大哥。
倘若他真的親手殺了姜伯毅,寧春草會不會恨他?
不會,不會……她會理解他!畢竟殺母之仇,不共戴天!她能理解他心中的痛苦的!
合上劍鞘,握着劍柄的景珏大步向書房門口走了幾步,卻又不由自主停了下來。
現在還不行,天還亮着,姜維和燕王的眼線也許還沒有離開。
他不能衝動,更不能因爲自己的衝動而害了寧春草。他說過,他會學着對她好,會學着關心她,保護她。
雖然他以前做的不好,但他會讓她看到自己的進步,然後,她就能放心了,能夠安心的和他在一起。
景珏擡手咣噹,將劍扔在一旁,自己仰面倒在軟榻上。
他就這麼一動不動的躺着,直到夜色降臨。
當廊下的大紅燈籠都發出柔和的光芒時,寂靜無聲,恍若無人的書房裡卻忽的折起一個身影。
夜色中,他的影子顯得格外的高大挺拔。
他彎身撿起被自己扔在地上的長劍,一腳踢開房門,大步往外走去。
守在外頭,不敢隨意打擾他的隨從,見他出來,連忙迎上前去,“王爺,廚房的飯都做好了,您在哪兒用飯?”
景珏腳步飛快,恍若根本沒有聽到隨從的話一般,完全不予理會。
隨從急急忙忙的追在後頭。
剛出了書房的院子,他沒留神郡王爺突然停下,險些一頭撞在郡王爺的脊背上。
“你怎麼在這兒?”
“郡王爺這是要去哪兒?”
景珏和站在他對面的周靜姝同時開口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