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兇悍不可一世的程頤,竟然搖搖晃晃,綿軟倒地。
他身邊圍着的差役立時上前,將他擒住。
景珏站的離馬車稍遠些,此時卻不能倖免,他腳步踉蹌,似乎發覺了不對,想要堵上自己的耳朵,卻已經來不及了。
他膝頭一軟,跌坐在地上。
立時涌上有差役,將他也擒住。
景瑢也好不到哪裡去,三人霎時都落入差役掌控之中。
這低低的吟唱,倒是未對寧春草造成什麼影響,但她的戰鬥力本就微乎其微不值一提。
另三人被拿下之後,差役們不費吹灰之力,就將她也擒住。
馬車裡頭的吟唱,這才停了下來。
“這幾個外鄉人,不知天高地厚,觸怒了神靈。如今又在祭祀前大鬧,實在是不敬。”馬車裡的人緩緩說道,她的聲音雖然暗啞,卻莫名的有種安撫人心的味道,“我要將他們帶到祭臺上,以祭神靈。”
“祭神靈!祭神靈!祛除邪崇!祛除邪崇!”百姓們振臂歡呼。
寧春草恍惚發現,在這大巫三言兩語之中,他們似乎就從無辜的外鄉人,變成了招致災禍的惡人了!
他們被差役擒着,壓在馬車後頭,跌跌撞撞的跟着馬車,向鳳州城中行去。
走街串巷,恍若遊街一般。
一直到快要晌午的時候,馬車纔在鳳州城城中心停了下來。
城中心的空地之上原本是爲進行大型的祭祀活動,年節盛典而留的空地,此時卻搭了一個很高的祭祀高臺。
高臺上燃着火把,火把在風裡獵獵作響。
寧春草是被人推着走的,再看景珏程頤他們,則幾乎是被人架着走的。
他們腿上身上,似乎使不出力氣來。
寧春草擔憂的看着他們,“景珏,程管事?你們怎麼樣了?”她跌跌撞撞前行之中,藉機靠近他們,低聲詢問。
“莫說話!祭臺接近神靈,小心觸怒了神靈!”推搡寧春草的差役壓低了聲音呵斥道。
程頤垂着頭,似乎沒聽到她的話。
景珏則緩緩轉過臉來,他深邃幽暗的眼眸,此時卻不似平常那般明亮而有神采。反而有些昏暗無光。
那大巫用了什麼辦法,一陣吟唱,竟能讓他們變成這樣?
“將他們帶上祭壇!”從馬車中緩緩走下的紅衣大巫吩咐道。
馬車前頭站着的少女立時伸手,指揮衆人,將他們四人押上祭壇。在祭壇上強行按着他們跪了下來。
景珏腿上發軟,不受控制。
被人按着跪倒之後,他垂眸呵呵的笑,“我跪聖上,跪親長,還從未給旁人下過跪!今日你們按我跪下,也不知你們受得起,受不起?”
寧春草嘖了一聲,恍若牙疼一般,“現在說什麼賭氣的話?想想怎麼擺脫困境纔是吧?看樣子,這大巫是想拿咱們四人祭天了?祭天啊,是要拿命祭的吧?”
“拿命?要咱們的命?”景瑢瞪眼叫道。
他的神態看起來像是在叫喊,可大概是渾身無力的緣故,他的聲音並不大。倒更像是在呢喃。
“你以爲祭天,要怎麼祭?”寧春草翻了個白眼。
“都是被你害的!”景瑢瞪眼看着寧春草,“咱們落到這步田地,都是被你害的!若是在京城裡,此時不知在哪兒逍遙快活呢!怎麼會被人綁上祭臺!怎麼會落到這種地步?要死也是你先死!”
景瑢對着寧春草大罵。
寧春草哼了一聲,沒有理會他。
她側臉看了看高臺,這高臺爲了表明接近神靈之意,搭得還真是很高很高!
比李家的歸雁樓也差不多了吧?
往下看去,下頭立着的百姓都變小了好多。
倘若她被人從這兒推下去,會摔得比在歸雁樓下還要慘吧?
難道今生她要死在鳳州城?仍舊是摔死?
夢裡頭那種急速墜落的感覺好像又回到眼前,冰冷的風擦着耳畔呼呼吹過。
下墜時眼睛都被風嗆得睜不開,心都像是沒了落腳的地方。
不,她離開京城是爲了去青城山的!
是爲了尋找破除宿命的契機的,說白了,就是爲了尋找活命的機會的!可不是爲了來鳳州城送死的!
寧春草擰着眉頭,絞盡腦汁想着辦法。
耳畔忽而傳來低低的吟唱聲,沙啞的聲音,奇怪的曲調,彷彿帶着一種莫名的力量。
“起來吧,走吧,長開臂膀啊,擁抱吧……”
“自由啊,飛吧,縱身一躍啊,奉獻吧……”
“神靈啊,來吧,接受祭祀啊,血祭吧……”
寧春草微微側臉,瞧見那紅衣大巫,一面吟唱着,一面舞動着跳上了高臺。
每上一個臺階,她就左右搖晃着,低低的吟唱和着她的步伐,好似吟唱舞動中,引發了神奇的力量。
她終於從一階階的臺階上跳了上來。
坐在馬場上的時候,寧春草以爲她的滿頭烏髮只是及腰長而已。
此時她站在高高的祭臺上跳動,她才驚愕的發現,她的烏髮散着,拖在背後,幾乎及地。
烏黑的頭髮,映着鮮紅的綢緞,像是披在身上的黑色披風一般。
她跳動着,吟唱着,頭髮隨風隨她的動作飛起,大紅的廣袖兜住風,獵獵的響。畫面詭異卻有種奇異的美感。
寧春草正看着,猛一側臉,驚詫發現,原本倚在地上,渾身無力的景珏三人,竟然自主的站了起來。
他們表情僵硬,動作也十分僵硬,但都一步步的向高臺的邊緣走去。
一步一步,好似不畏這高臺的高度,不畏死,一步步……
“你們幹什麼?”寧春草驚叫一聲。
那紅衣大巫聞聲一驚,腳步一頓,向她看過來。
不知是因爲她的驚呼驚醒了三人,還是因爲紅衣大巫的吟唱停頓了一瞬。
走向高臺邊緣的三人的腳步,也略停了一瞬。
“回來!跳下去會摔死的!你們快回來!”寧春草顧不得那紅衣大巫的眼神,就驚慌的朝三人喊道。
三人像是夢中驚醒的人,渾身一個激靈,混沌的眼神,也漸漸清明起來。
已經走到最邊緣,只差一步就會掉下高臺的景瑢驚叫一聲,“媽呀——”
頓時腿肚發顫,跌坐在高臺邊緣,手腳並用,連連後退。
“要死了要死了,哪個折了陽壽的害我?”
紅衣大巫見三人從混沌中驚醒過來,不禁詫異的看向寧春草。
她垂下的長髮,遮擋了臉,寧春草一直沒有看清她的五官。
這時候,她俯身細細看着寧春草之時,伸手撩起了臉旁的發。
寧春草終於看見了。
這紅衣大巫,是個並不年輕的婦人。
她的眉間眼尾嘴角都有了細細的皺紋,但她臉上塗了厚厚的粉脂,看不出原本的膚色,只覺她甚是煞白。
“你沒有受咒的影響。”紅衣大巫說道。
是肯定句,雖然她臉上帶着疑問,但她的語氣卻是篤定的。
“爲什麼?”她眯了眼,這才問道。
寧春草跳起來大喊道:“你裝神弄鬼!你根本不能破除蝗災!你解決不了這些蝗蟲!”
她聲音很大,縱然高臺很高,相信這麼大的聲音,也能叫底下的民衆聽到吧?
果然這紅衣大巫木然的臉上,露出了一絲不悅的表情,“無知小兒。”
“本來就是你裝神弄鬼,我們只是過路之人!爲何用我們祭祀了神靈,這蝗蟲就會被驅走?簡直胡言亂語!”寧春草喊道。
“當然,”紅衣大巫緩緩說道,“不止你們。”
寧春草一愣,風中送來隱隱約約小孩子哭泣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