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春草一愣,這話,怎麼聽起來,是話裡有話呢?“當年?”
“什麼都不告訴我,或者乾脆找個理由騙我。都當我是傻子,當我什麼都不知道。”景珏看着她,“你也覺得我傻麼?我就傻得什麼都看不出來,什麼都發現不了?”
“世子爺,您不傻,婢妾纔是傻子,您這說的是哪兒跟哪兒的話?婢妾聽不懂啊?”寧春草推了推壓在身上的他,他個頭高,渾身的肉硬的跟石頭一般,壓在身上,真的讓人要喘不過氣來。
景珏想來也並非真的有興致在馬車上和她上演一副春宮,見她臉都憋紅了,也就就勢坐直了身子。
“哥哥,下來喝茶吃些東西吧?”景瑢在馬車外頭叫道。
“你先用。”景珏坐着沒動。
“所以,你還是在生氣,生氣程管事沒有在一開始就告訴您,他是奉了王爺的命,隨您出京,奉了王爺的命,一路保護您?”寧春草身上一輕,連忙坐起,喘了口氣小心問道。
景珏垂着眼眸,看不到他幽深的眸子裡究竟都藏了什麼。
“出了京城,沒有人追來的時候,我就想到了。”他低聲說道,“在官驛裡,我要上房,挑剔飯菜,其實都是故意爲難他,等着他不滿,等着他抱怨。呵,可他竟然都照辦了,一句不多說。”
寧春草張了張嘴,又緩緩閉上。
“我就想着這麼一路下去,也不錯。只是當他叫出信鴿的時候,我還是覺得自己像傻子一樣被騙了,被愚弄了。”景珏有些不耐,有些煩躁的閉了閉眼睛。
寧春草連忙搖頭,“情急的無奈之舉,爺別放在心上啊!”
“無奈之舉?騙我都是無奈之舉麼?他從來不考慮我的感受,願意告訴我什麼就告訴我什麼?不願意告訴,就瞞着?我是個人,我有自己的想法,我有自己的眼,我不會看麼?爲什麼要把我當傻子一樣瞞着?”景珏聲音很低,但聽得出低沉的聲音裡隱忍的怒氣。
寧春草沉默了一會兒,馬車裡安靜的只能聽得見兩人的呼吸之聲。
半晌,她小心翼翼的開口,“爺,您到底指的是什麼事兒?當年的什麼事兒?能讓您耿耿於懷至今?”
景珏側過臉,看着寧春草,他看的十分專注,十分投入。她的眉宇,她的明眸,她的鼻樑,她的紅脣。一絲絲一寸寸,他像是賞析着什麼珍品古玩一般,看的仔仔細細。
寧春草心頭亂跳,不知他又發什麼神經,耳邊卻傳來他低的不能再低,甚至帶着像貓一般嗚咽的聲音。
“我娘死了。”他說道。
寧春草一愣,錯愕看着他。
“十年前,我才五六歲的時候。”
這就是當年的事?耿耿於懷至今的事?
“他騙我說,我娘是病死的,連最後一面都不讓我見。我瘋了一樣去藥鋪,去西山,到處找藥,我不知道自己要找什麼藥,只知道我想要救我娘……”他緩緩說着,又移開了落在她臉上的視線。
寧春草的眉頭不由皺緊,一個五六歲,還什麼都不懂的孩子,要面對自己的母親病故的消息時,都會痛苦的難以忍受的吧?他的反應也不算奇怪。
“可我後來才知道,我娘根本不是病死的!是被他害死的!”景珏目光驟然變冷,玉面之上一層寒霜。
寧春草聽得一愣,錯愕瞪眼,“不可能……”
她下意識的開口道。
景珏轉過臉來看着她,“你也覺得不可能吧?是啊,我也這麼想,我的爹,怎麼會害死我的娘呢?我去問他,我說,你騙我,我娘她根本不是病死的!”
寧春草不知怎的,竟微微緊張起來,縱然他說的都是過去的事,已經發生在多年前的事。可她竟在此時此刻無比的緊張。
“他竟狠狠給了我一耳光,朝我吼,說我娘就是病死的!”景珏嗤笑一聲,“你看,這就是做賊心虛吧?”
寧春草回憶起睿王爺的相貌,回憶起自己兩次和他相見之時的樣子,怎麼都沒有辦法將“做賊心虛”這幾個字,和他聯繫在一起。
“被人騙,被人愚弄的感覺並不好受。”景珏笑着說。
寧春草不由自主的伸手,輕輕握住他的手。他平日裡溫熱的手,這時候,卻微微有些涼。掌心粗糙的硬繭,更有些扎人。
“晏側妃也和他一起騙我。我原本以爲晏側妃和我一樣,是被他欺瞞了的,後來我十一二歲的時候才知道,原來她是知情的,她一直都是知道的!”景珏笑了笑,面龐卻在這笑容裡,越發顯得清冷至極,“她竟比旁人都更會裝!騙了我那麼多年!在她面前,我覺得自己可笑至極。”
寧春草恍惚明白了,爲什麼晏側妃會說,世子原本很聽話,可是越大越不服管教,甚至故意和她對着幹了。
也許,就是因爲自己一直信任,一直當做盟友的人,突然間才發現,她跟自己並不在一個陣營裡。
這種感覺,也許就像是她安心的睡着,卻在沉睡之中,被信任的人偷走了保命的天珠項鍊的感覺吧?被背叛,被辜負……
回憶起來,就相當氣悶的感覺。
“都過去了,何至於念念不忘。”寧春草緩緩說道,不知是說給他聽,還是說給自己聽。
景珏嗤笑一聲,“過去了?不,沒過去。”
寧春草側臉看他,“什麼?”
“我娘是被人殺害的。他這麼多年來,一直想要找到兇手,可毫無頭緒。”景珏說道,“他騙我,我也騙他,公平得很。他不是一直以爲我不知道我娘是怎麼死的麼?當我把殺害我孃的兇手帶到他面前的時候,我倒要看看他是什麼表情!”
寧春草嘶了一聲,倒吸了一口冷氣,這孩子,讓人怎麼說好呢?
“你出京城,難道是爲了尋找兇手?”
景珏聞言看她,“你覺得可能麼?”
寧春草翻了個白眼,“反正一定不是爲了我。”
景珏聞言嗤笑,“怎麼就不是爲了你?不爲你,何必一出京城,就直奔青城山的方向?”
寧春草轉過臉來,認真看着他,“我也不喜歡被人欺騙的感覺,不喜歡被人耍弄的感覺。眼下是個機會,你不如告訴我,你究竟是爲了什麼離開京城,陪我上路?也好過以後知道真相,彼此不愉快。”
“什麼真相?怎麼不愉快?”景珏收斂笑意,暗沉的眼眸帶着壓迫之勢,定定看着她。
“你真是爲我出京城的麼?”寧春草吸了一口氣,問道。
景珏緩緩揚起嘴角,“對,爲了你。就算不是爲你,只要你到了青城山,找到了你想要尋找的答案,難道不好麼?”
寧春草笑了笑,“好。”
話音落地,她就要起身。說是停車休息,可兩人一直坐在車上,說了這麼久的話,連口熱茶都沒喝到嘴裡!這是什麼停車休息?
她還沒掀開馬車簾子,手就被他猛地握住。他一用勁兒,馬車猛的一晃,她又跌回道他懷中。她的膝蓋撞在四腳几上,生疼生疼,疼的她眼睛裡都冒出了淚花。
“我不知道該怎麼尋找兇手,當年我才五六歲,我甚至都沒有見過兇手。”他看着她的眼睛緩緩說道,“可是,或許你能呢?”
寧春草心頭一跳,“我……我?”
“你的夢,不是能知曉前事後事麼?”景珏顫聲問道。
寧春草張了張嘴,吞吐道:“哪裡有那般神奇?”
“破除蝗災的辦法,鳳州城的知州本就上摺子稟奏蝗災的事,這不是前事後事?倘若不是夢中啓示,你又是怎麼知道的?”景珏看着她問道。
寧春草心虛,她知道,乃是因爲她前世聽說過啊!她的夢或許能預測危險,但絕對沒有知曉前事這麼大的本事啊!當時扯謊,可沒有想到,會有今日質問啊?
“碰,碰巧了……”寧春草說道。
景珏笑了笑,“不着急,或許還能再碰巧一次,或者等見到了紫玄真人,一切就能明白了。”
寧春草連連點頭,推開他,顧不得膝蓋上的疼痛,飛快的跳下馬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