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飽喝足的疾風又恢復了雪狼的形態,心滿意足的在草原之上撒歡,追着幾隻倒黴的兔子跑來跑去,每當他的尖牙快要咬上兔子的背脊時卻故意放開,樂此不疲的折騰讓這些膽小無尾的食草者嚇破了膽。
夜色籠罩的草原如同墨色海洋,廣袤的寂靜在在習習冷風中越發暈染開來,其間一叢篝火無聲燃燒,明亮的橘色火光給無邊寂寥添上抹暖色。
“喂,棺材臉。”隔着跳躍的火舌,唐秀秀喊住了準備起身添柴的楚煜。“這裡可有能送信的信鴿?我想給大哥他們寫信了。”
“沒有,這裡只有鷹隼。”楚煜乾脆的拒絕,洛熵的死訊、段青衣的出家、唐情的傷勢,無論哪個消息對眼下的唐秀秀都是無法承受的。
“那就借我用用好了,你的那隻黑色的海東青我看就挺不錯的。”兀自沉浸在憧憬中的唐秀秀根本就沒注意到楚煜的話外之意。
“想都別想,景汐北滄兩軍常年在燕關嶺對壘,若是海東青從邊境飛過肯定會被守城的將士射下來。”聽聞唐秀秀的異想天開,楚煜不悅的皺眉。一百隻鷹纔出一隻隼,一百隻隼裡纔會出一隻海東青,在北滄國若是有人能向朝廷進貢一隻海東青,即便是死囚也會當即赦免,自己這隻玉爪純黑的海東青更是罕見之物,如今唐秀秀竟然想用它來當信鴿。
“燕關嶺?北滄和景汐的戰事不是七年前就結束了麼?”唐秀秀依稀記得以前段青彥談及此事,自己小師兄凌奕軒所迎娶的大理郡主蔚雲錦,正是那場戰爭參與者的遺孤。
“你也知道那場邊境之戰?”按照唐秀秀如今的年紀怎麼可能知曉十年之前的事情,細想之下楚煜覺得有些蹊蹺。“明面上停戰了,背地裡兩軍可不怎麼太平,去年北滄派出的使者在景汐暴亡,北滄天子自然不會輕易妥協。”
“那個使者是不是叫樊雪冥?”唐秀秀想起二哥唐諒曾提到的名字,那時正值段青衣壽辰,自己還託二哥送上了賀禮。
“看來你知道還真不少,難怪段青衣要下令覆滅唐門。”楚煜灰色的鷹眸在火光中漸漸轉淡。樊雪冥是當今北滄和碩王的胞弟,因爲其恃寵而驕被楚釋天當做一枚棄子,送給了敵國景汐天子段青衣作爲掌權的磨刀石。樊雪晴爲了此事曾向自己抱怨了好多回,就連她對出身景汐的唐秀秀的厭惡恐怕也於有關。“那個使者是雪晴的三叔,亦是出身和碩王府的大司馬。”
原本只是想問楚煜討來送信的海東青,誰知自己的問題竟牽出一連串:“所以北滄和景汐就爲此開戰了?”
“就憑他也配?”楚煜不屑的冷笑一聲。“知道的太多可沒好處,唐門滅門的緣由你應該記得吧?”
“反正我只有一條命,能換些秘密聽着當做消遣也不錯。”唐秀秀不甚認真的聳聳肩,經過近半月的相處,她發現楚煜是個不折不扣的刀子嘴豆腐心,雖然嘴上說的刻薄,但心眼卻是極好的。
眼見唐秀秀一副好了傷疤忘了疼的德行,楚煜索性盤膝坐定:“想知道什麼?能告訴你的都告訴你。”
“琉璃師伯是怎麼認識我。。。。。。”唐秀秀話音未落,身後竄上來的白色身影將她未說完的話生生打斷。
疾風毛茸茸的大腦袋探入楚煜懷中,撒嬌似的咬着楚煜的衣袖往外拖:“老坐在這裡多沒意思,六哥你來陪我摔跤。”沒頭沒腦的話聽得唐秀秀直按太陽穴,這雪狼八成腦袋不好使,把楚煜當成他同類了。
“你先去那邊等會兒,我們有事情要談。”楚煜捋了捋疾風頸間的皮毛,拭去夾雜在雪白皮毛中的碎草。
“等你們談完我就得回山上了,六哥你就先陪我玩會行不?”疾風討好的晃着尾巴,像眼巴巴等着主人陪伴的小狗,隨即亮晶晶的眼神轉向唐秀秀。
“你去陪他好了,反正時間多得是,以後再問也不遲。”疾風對楚煜莫名的依賴,讓唐秀秀感到好笑。沒想到竟然有人會樂意黏着楚煜這個整天不苟言笑的棺材臉。
事實證明疾風的邀請,根本就是自討苦吃。不知多少次被楚煜攔腰抱起,倒過頭抗在肩上,再遠遠的丟出,碩大的身形被摔在厚實的草叢中不時發出陣陣悶響。可疾風卻像是被摔出了興致,低吼着奔向楚煜將他撲倒在草堆上,卻被楚煜絆住再次跌倒在地。望着面前玩摔跤玩得熱火朝天的一人一狼,唐秀秀也不禁笑出了聲。
沒過多久,累得氣喘吁吁的疾風退出了‘戰場’,粘滿碎草、溼漉漉的雪白皮毛上隱約暈出幾絲熱氣,頭一歪便躺在了草堆上。“臭小子,這下開心了吧?”滿頭大汗的楚煜也大大咧咧的躺在疾風柔軟的肚子上,兒時那個小狼崽已經快要重到自己都舉不起來。
遠處傳來的馬蹄聲和隱約光火,讓唐秀秀警惕起來。這麼晚了,還會有誰像他們三人來到荒涼寂靜的草原之上?“別擔心,那些是清明祭祀晚歸的人。”閉目休息的疾風抖了抖支楞着的雙耳,努力朝着空氣中嗅了嗅:“六哥,他們身上有紫金檀香的味道,好像是宮裡來的。”
楚煜一時沒說話,直到確定那支人馬正在向幾人靠近,才慢慢的起身,對唐秀秀叮囑道:“等會看我怎麼做就跟着學,記得別出聲。”
待人馬靠近,藉着火把唐秀秀才看清,前來的是一隊身着黑色鎖子甲的北滄奇兵,而他們所護衛的兩人,其中一個是約莫二十四五歲的男子,另一個則是身披紅色法袍的神婆。年輕男子華服錦靴、環佩清越,一雙藍寶石般的眸子看起來有幾分眼熟,很顯然他纔是衆人聽命的對象。
“臣弟楚煜拜見皇兄。”向來目無下塵的楚煜突然對男子恭恭敬敬的行了屈膝禮。額前低垂的碎髮遮住了他的雙眼,看不出他在想些什麼,唐秀秀見狀只得有樣學樣,勉強向男子施禮。
“我當是誰夜半在草原之上燃火,原來是六弟。看來景汐國把你養得不錯,連老祖宗的規矩都忘得一乾二淨。”男子正是北滄國的大皇子楚璟帆,沒想到自己代替父皇去狼牙山主持祭祀大典,竟能與眼中釘楚煜在此相逢。看着楚煜衣飾不整、滿身浮塵碎草的狼狽樣子,楚璟帆眼中的不屑更甚。
男子的話語像冰冷黏膩的鱔魚鑽入耳中,聽得唐秀秀直皺眉:楚煜的兄長怎麼這幅德行?!看到自己多年未見的兄弟不噓寒問暖就算了,還在這裡興師問罪挖苦諷刺,拿楚煜在景汐國作質子的事情折辱人,真是天下一等一的奇葩。隨即冷聲道:“皇子有所不知,我家主人在此燃火只爲恭迎狼王,並無忤逆國法之意。”不顧楚煜的阻攔,唐秀秀對着馬上的男子怒目而視。
“哦?看來這裡還有個忠心護主的。”楚璟帆側目打量着楚煜身後其貌不揚的少年侍從,一雙與平凡容貌相差甚遠的深邃黑色眼眸,正對着自己冒出憤怒的光芒。心中當下閃過一絲疑惑,沒想到楚煜身邊的小小下人都敢公然和自己這個未來的北滄太子叫板。隨即命人道:“尊卑不分的狂妄奴才,給我掌嘴!”
“下人不懂事,還望皇兄高擡貴手!”楚煜將唐秀秀整個護在身後,語氣越發的謙卑,誰都沒注意到他暗中扶上穿雲刀的左手。
“嗚——”看不慣楚璟帆如此囂張的疾風,引頸呼嚎,長嘯不止,瞬間四周此起彼伏的響起狼羣的迴應。
眼前碩大的雪狼吸引了那個紅衣薩滿婆子的注意,隨即來到楚璟帆耳邊低語幾句,方纔不可一世的楚璟帆立刻變了臉色。“那個白毛畜生就是狼王?!”語氣中帶着難以置信的驚訝,沒想到那個少年侍從所說確是屬實,楚煜當真燃火迎來了雪域狼神。
“看在你好生將狼神迎送的份上,饒你一次!”楚璟帆意識到此地不宜久留,萬一雪狼招來了狼羣,自己怕是凶多吉少。調轉馬頭,隨即揮手示意騎兵們撤去。
“孽種就是孽種,只配和畜生、孌童廝混在一起!”楚璟帆離去前不大不小的聲音,剛好讓周圍幾人一字不落的聽到。
“王八蛋!”待人馬消失在視野中,不滿的唐秀秀小聲嘀咕着,男子仗勢欺人的囂張氣焰着實礙眼。默不作聲的楚煜卻是低着頭,雙拳緊握,整個人因爲憤怒而微微的顫抖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