答案如此顯而易見的問題,問了跟沒問有什麼兩樣?唐秀秀顧不得長幼有序,白了琉璃一眼:“自然是我孃親。”照琉璃這麼絮絮叨叨的龜速說下去,恐怕三天三夜都講不完。
提起往事琉璃很容易變得激動,甚至有些神經兮兮。在唐秀秀看來當年發生的事情一定足夠刻骨銘心,否則怎麼會讓不老不死的琉璃在經歷幾十個春秋之後仍舊念念不忘。人生中再多的往事前塵,終究會隨着時光的變遷漸漸消弭,仿若過眼雲煙不着痕跡,彈指揮袖間就可盡數遺忘,只留下名爲“回憶”的饋贈供人們獨自咀嚼回味。
“之後的事情你們應該都知道了。”每當想起那段時光,琉璃總是感慨萬千,有月棠相伴的日子應該是他百年生命中最留戀的,只可惜美好的物事總是轉瞬即逝。心事萬千,想與唐秀秀和楚煜談及,卻又不知從何說起。隨即對兩人伸出雙手道:“與其聽我在這裡嘮叨,不如你們身臨其境去看看。”
楚煜知道,琉璃對這段甚至可以稱作心如死灰的記憶不願過多提及,纔會願意讓自己和唐秀秀通過神識進入他的回憶中故地重遊。便伸手握住琉璃遞過的右手,唐秀秀見狀雖然有些不明就裡但還是同樣握住了琉璃的左手。
“記住,下面你們所看到的不過都是往事,無論看到什麼或聽到什麼都絕對不能介入其中!”琉璃的叮嚀聲尚未從耳畔消失,伴隨着眩暈而來的是刺骨寒風,再次睜開雙眼時,唐秀秀驚訝得發現自己已經置身於荒蕪的冰川之上。面前一襲火紅色的背影,可不正是逶迤獨行的琉璃,此時的他看起來懷裡似乎抱着什麼 ,神色中的小心翼翼是她從未見過的。剛想偷偷跟上去,卻被身旁的楚煜制止。
“你忘了師父剛纔說了什麼?這些都只是過去的影像,我們絕對不能介入其中。”楚煜望着不安分的唐秀秀,只覺得她太亂來了。若是她的一個不小心改變了過去,那麼他們也會跟着瞬間從這個世上消失。
“可要是不跟上去,我們怎麼會知道當年到底發生了什麼?!”看着琉璃越走越遠的身影,唐秀秀有些着急了。
“彆着急,師父自有辦法讓我們進入下一個記憶中。”楚煜示意唐秀秀稍安勿躁,琉璃一襲紅色玄紋的衣袍在銀裝素裹的冰川荒原之中格外顯眼,如同行走在冰雪中的火焰。遙遙望去,琉璃懷中抱着的小女孩似乎並不怕生,只是咯咯得笑個不停,粉嫩的臉頰上被寒風吹出稍許緋紅,纖塵不染的眸子似乎能倒映出極光的色彩。
“看到沒,師父當年的樣子看起來與如今幾乎無異。他懷中的孩子就是月棠前輩小時候。”由於唐秀秀的“海拔”問題,楚煜只能臨時充當爲她望遠的眼睛。
很快身邊的冰川荒原盡數退淨,周身的場景轉變爲月夜中的花園,唐秀秀聽到孩童嬉戲的歡聲笑語。看着周圍熟悉的一草一木,唐秀秀驚訝的吸了口氣:“這裡是國師府?!”
“差不多,不過是四十年前的。”楚煜輕車熟路的帶領着唐秀秀,彷彿隱形人般從來回走動的侍者丫鬟之間徑直穿過。對於過去世間的人們而言,他們兩個就像是透明的空氣。望着那些侍者陌生的面孔,唐秀秀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這些人如今恐怕早已化塵入土,而他們不老不死的主人琉璃卻依舊停留在他自己的時光。
“棠棠,到師父這裡來。”琉璃的聲音響起,笑着喚正在花園中摘取花朵的女孩。走在花叢間的楚煜藉着淡淡的月光注意到,彼時的琉璃看起來似乎沒有如今的滄桑,從未因時光而改變分毫的精緻容顏倒是分毫不差,唯一的區別便是眼神。
被喚作棠棠的女孩似乎很高興見到琉璃,很快便跑過去膩在琉璃身旁,動作輕盈得像只翩躚的白蝶。還獻寶般的舉起手中剛剛摘下的白色海棠給琉璃過目,那神情彷彿是像父親討要糖果的小女兒。
琉璃也是滿心歡喜的捏了捏女孩的臉頰:“棠棠怎麼知道師父喜歡海棠花?”隨即取了塊精細的糕點遞給女孩,“來嚐嚐今日的桂花糕甜不甜?”聲音溫和得都能滴出水。
唐秀秀看着眼前溫馨的一幕,不可思議的挑眉,面前這個體貼入微的琉璃和平日那個嗜睡如命的無良國師真的是同一個人?!
“難怪月棠前輩逝世後,師父就像變了個人。恐怕在他心裡,月棠前輩等同於是最重要的親人。”楚煜似乎明白了什麼似的,忽而爲琉璃感到悲哀。不老不死的神力又如何?!一個人只能看着身邊的人不斷變換流逝,而自己卻永遠孤獨的停留在早已靜止的生命,獨自守候着紛紛擾擾的回憶。
眼前的場景很快又發生了變化,狼牙山之上,昔日天真爛漫的女孩已經出落成亭亭玉立的少女,跟在一襲黑衣少年身後不時採摘路途經過的鴿子花。在少年的催促下,少女才戀戀不捨的跟隨着他下山。
“這個人看着有點眼熟?”與楚煜一道攀上高處岩石的唐秀秀,打量着視線中的兩人。
“如果我沒猜錯,那個少年是北滄王。”很快便認出少年是自己父親楚釋天的楚煜面無表情的解釋道。
唐秀秀突然拍了拍自己的腦袋:“對了,我怎麼這茬給我忘了!孃親和楚伯伯是同門來着。”
猜測到下面出現的可能不是什麼好回憶,楚煜默默的站到唐秀秀身後。果然,當兩人出現在熟悉的院落中時,唐秀秀的聲音有些顫抖:“這裡是曾經的唐家堡。”就算是化成灰,她也認得蜀州唐家堡院落中那顆參天蔥鬱的老槐樹。可惜眼前的一切都是虛無漂漂的回憶碎片,亦是琉璃腦海中殘存的印象。
只見唐門上下老老少少跪了一地,約莫年輕了二十歲的唐天容正爲難的站在衆人間,身旁站着得溫婉嫺靜女子正是妻子月棠。激動之下的唐秀秀差點衝上去,幸好及時被身後的楚煜按住了。“別出聲,光看就好。”
而唐天容夫婦身前,面色嚴峻的唐竹那時不過花甲之年。而大哥唐情看起來也只是個五六歲的模樣,扯着爺爺唐竹的袍角,有些不解的望着大人間緊張的氣氛。唐竹捋着鬍鬚,看着月棠懷中三四歲的男孩直皺眉:“這孩子身上煞氣太重,遲早會給唐門惹來麻煩!”
這回不用楚煜說唐秀秀就明白了,孃親月棠懷中抱着的男孩就是自己的二哥唐諒。當年孃親爲了替同門師兄楚釋天保全這個兒子,不惜冒險將體內封印着火麒麟的唐諒帶回唐家堡撫養。很顯然,爺爺唐竹並不贊同,所以纔會有半年前,在繼位掌門人的選拔比試中出現誣陷之說。
楚煜對於這些事情的認知也只侷限於從琉璃那裡斷斷續續聽來的片段,今日進入琉璃的記憶中才發現事情遠比自己所知道的複雜多了。“其實唐諒應該就是當年被北滄宮中傳出:是妖怪而夭折的二皇子,月棠前輩救了我的兄長,楚家永遠記得她這份恩情。”
再次變化的場景,看得唐秀秀目瞪口呆,高高架起的柴火堆被圍觀的人羣圍的水泄不通,這不正是出現在自己夢中的畫面麼?!被鐵鏈捆綁的纖弱身影,逐漸消失在洶洶烈火之中。耳邊傳來的是各種或不屑或鄙夷的竊竊私語,似乎眼前的女子被除以極刑是件大快人心的事情。而監刑臺上,向來威風凜凜的爹竟然無比卑微雙膝跪地,淚如雨下。
“他們想燒死我孃親!”看到駭人一幕的唐秀秀,再也控制不住內心的憤怒和驚慌,推開攔在身前的楚煜就像那片火光沖天奔去。不經意間望見在爹身旁像是在安慰的青衫男子,容靜止淵的樣子竟和段青彥有幾分神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