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青冥之時,從睡夢中悠然轉醒的唐秀秀被周身濃重的藥油氣味嗆得咳出聲來,背後傳來的痠痛提醒她昨天從樹上跌下來的事實。掙扎着起身,走到梳妝檯前背對着菱花銅鏡,緩緩褪下中衣。映入鏡中的瘦削背脊在晨曦中透出淡淡的熒白光澤,原本駭人的大片淤青幾乎盡數褪盡,只留下淺淺的紅印。想到昨晚楚煜替自己推按淤血的事,唐秀秀臉上一片緋紅,窘迫得恨不得挖個地洞鑽進去。
記得今日是清明自己還有重要的事情未完成,唐秀秀便不再糾結於此,動作飛快的洗漱穿戴。出門前還給暖暖留好了字條,告知自己有些事情要出門一趟。
從不遠處傳來的聲聲琵琶,將沒走出多久的唐秀秀被吸引住了。這麼大清早的,除了想出門祭奠親人的自己,還會有誰有這般雅興?反正時辰尚早,順道去一探究竟也好。於是唐秀秀掉轉方向,滿心好奇的朝着琵琶聲傳來的地方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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琵琶聲起初有些肅殺之感,恰似銀瓶乍破水漿迸、鐵騎突出刀槍鳴,先是低低切切,既而漸漸急促起伏。巍巍青柏之下,琉璃一攏紅衣,玄紋雲袖,席地而坐,低垂着眼臉,沉浸在自己營造的世界裡,修長而優美的手指若行雲流水般撥弄着青玉石琵琶的銀弦。玉手劃過之處,彷彿波濤激盪,浪涌徘徊。急切處絃聲冷冷索索復蕭蕭,宛如秋風拂鬆,夜鶴憶子;激烈處悽悽切切復錚錚,宛如鐵擊珊瑚,冰瀉玉盤。然後漸漸由高昂轉而柔和渺遠,只覺天光雲影,容與徘徊,澄然秋潭,皎然寒月,彷彿瞬間人都要隨之羽化而去。
而琉璃身前一襲黑衣的楚煜卻是手執利刃,揮灑恣意的舞動着,大開大合的穿雲刀鋒所到之處霸氣全開。動作迅如疾風縱橫,身形矯如龍遊虎奔。刀風襲來如雷霆收震怒,刀式收罷如江海凝清光。本該處於動靜極端的兩人,卻構成一幅無比和諧的畫卷,在着清明晨曦薄霧中愈發顯得不真實。“上下未形,何由考之?” 琵琶聲越發低沉,琉璃道出刀訣,楚煜的穿雲刀瞬間應聲而挽出凌厲刀花。
“楚煜的刀法竟能抗衡琉璃的音殺?!”在不遠處靜靜觀看的唐秀秀明白,原來是琉璃在考校楚煜的刀法修習的如何。看來自己當初連哄帶騙的讓楚煜簽下那張“傳授武功”的契約簡直是太明智了,如若自己的身手到達楚煜這般近似出神入化的地步,何愁唐門滅族之仇不能報。
琵琶聲忽而走高一個音律,曲終收撥當心畫,四弦一聲如裂帛。“今日便到這裡罷了,秀秀還不快過來?”琉璃懶洋洋的聲音響起,逼得原本打算安靜走開的唐秀秀只得現身。
“好像打擾到你們了,我只是路過。”望着面前的師徒二人,唐秀秀不好意思的乾笑幾聲。果然怕什麼,就來什麼,面前的楚煜是她現在最不想見到的人,可偏偏剛出門就遇上。隨即向兩人打過招呼,準備開溜。
“你要出門做什麼?”看到唐秀秀背後有些累贅的包袱,不等琉璃開口楚煜便走上前來,難不成昨天晚上自己‘得罪’了她,小丫頭還要離家出走不成?
“就是有點事情,去去便回。”唐秀秀心中對於楚煜的婆婆媽媽感到不悅,接連退後幾步。自己出門可是爲了給爺爺和爹燒些素紙,這個棺材臉怎麼就非得問出個一二三不可。
“今個可是清明呢,要不小煜兒你隨秀秀出門當個幫手?”將唐秀秀心思猜出七八分的琉璃建議道。經琉璃這麼一提醒,楚煜意識到唐秀秀出門可能是想做什麼,便答應下來。
清晨的街景很是冷清,道路兩旁尚未開門的店家,門前只是零星懸掛着幾串素紙,象徵着清明時節的到來。沿途經過之處,卻無人焚香燒紙祭拜。
“在北滄國寒食清明兩日,百姓家家戶戶煙火爲禁。”似乎看出了唐秀秀的疑問,牽着馬匹的楚煜回頭解釋着。馬上的唐秀秀從出門起,就沒同自己說過一句話,真不明白她在想些什麼。
“沒法燃火麼?”聞言唐秀秀不免有些垂頭喪氣,連火都沒法引燃,自己準備那麼多的素紙和寶香上哪去點?
“也不是沒辦法,我帶你去一個地方,那裡應該可以讓你祭拜。”思索片刻的楚煜靈光一閃。
來到視線開闊的城牆之上,唐秀秀依舊不解。自己是要燒紙,楚煜帶自己來這裡做什麼?
“這裡可以看到西京城的全貌。”楚煜扶着城牆向下俯視着,隨即動手幫着唐秀秀擺好唐竹和唐天容的牌位,以及祭拜用的小香鼎和燒素紙的銅盆。
“在這裡沒問題麼?”唐秀秀心有疑慮的嘀咕着,她可不希望一個不小心成了縱火犯,把城門出那些剽悍的守城騎兵給招過來。
“你安心祭拜就是了,我心中自然有數。”楚煜示意唐秀秀不必擔心,取出火摺子點燃一柱香遞給她。
“黃天在上,不肖子孫唐秀秀今日再次薄祭兩位親長,願爺爺和爹在天之靈保佑,兩位兄長平平安安。唐門滅族之仇若不報,誓不爲人!”語畢,唐秀秀恭恭敬敬的對着牌位磕了三個響頭。
隨着楚煜的一聲響哨,天際傳來振翅破風之聲,一隻玉爪的純黑海東青從空中盤旋而來,叼起楚煜手中的火摺子俯衝向西京城的街景中。在唐秀秀的驚歎聲中,海東青所掠過之處皆是帶起一片煙火,家家戶戶門前的素紙都被這突如其來的火焰引燃,騰空四處飄落如同漫天紛飛的火蜻蜓,西京城中一時間火光沖天,在無人的清晨光景中甚是壯觀。
清明之際,家家戶戶都是煙火寂寥,唯有爺爺和爹靈牌前是火光大作,如此風風光光、獨一無二的大祭,讓唐秀秀眼角溼潤起來。“謝謝你,楚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