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筆樓]
尖銳的鳴金聲響徹京都北城。凋
很多叛軍將士在聽到退兵的號令之後,不由自主地泛起茫然的神情,不少人甚至因此喪命于禁軍的刀槍之下。他們不明白爲何明明只差一步卻要放棄,只要再堅持片刻時間,說不定禁軍就能潰敗,等到佔領整座皇宮,將天家和朝堂重臣握在手中,結局如何猶未可知。
然而王平章終究比他們看得要更遠一些,在裴越所率大軍出現之後,他便明白此前京都守備師一直在蕭瑾的指揮下保存實力。如今宮中有穀梁和蕭瑾兩人坐鎮,近處有裴越領兵步步逼近,城外有兩支大軍趕來,局勢已經非常明朗。
再拖延下去,所有人都會死在開平帝以自身爲誘餌的陷阱之中。
在一萬步卒擋住京都老卒之時,攻入皇宮的西營叛軍飛快後撤,王平章、六皇子劉質、長興侯曲江、五軍都督府大都督徐壽以及一衆武將和王家子弟在虎豹營的保護下,率領殘軍往西城退去。
御街那一頭,裴越在聽到鳴金聲之後便停止前進的步伐,不遠處的秦賢立刻趕了過來。
「侯爺,王平章和劉質要逃!」他大聲說道。
裴越微微頷首,幽幽道:「我知道。如今長弓軍已經逼近西城,王平章的後手擋不住太久,後路很快就會被堵住,他帶不走太多人。兄長,這裡交給你指揮,我只有一個要求,那就是冥頑不靈的叛軍務必斬盡殺絕,那些願意放下兵刃投降的人,可以暫時收押起來等候朝廷發落。」凋
秦賢身爲武定衛指揮使,領兵打仗的經驗十分豐富,臨時暫代指揮沒有任何問題。然而他並未立刻應承下來,只望着裴越左肩上的傷處,擔心地說道:「侯爺,你的傷勢雖然不重,可是就算鐵打的人也經不起連續的苦戰,卑職懇請你暫時坐鎮後方指揮全局!」
裴越臉上一絲笑容也無,沉肅地說道:「兄長,有些事不親手去做,我怕後半輩子每晚都睡不着。」
秦賢輕嘆一聲,默然無語。
裴越一字字道:「傳令,反攻!」
秦賢望着他堅定的眼神,便垂首行禮道:「遵令!」
三枚特製的煙火令在皇宮上方炸開。
數萬老卒同時厲聲高呼。凋
「殺!殺!殺!」
聲震雲霄。
皇宮之內,蕭瑾和穀梁對視一眼,目光中流露出振奮之色,然後兩人同時看向站在承天殿大門前的太子劉賢。
劉賢點了點頭,旋即振臂高呼道:「禁軍將士們,爲大梁誅叛逆定乾坤,便在此時!」
「吼!」
數千人異口同聲,朝着倉皇撤退的叛軍掩殺而去。
京都西面,四里多地之處。凋
谷芒手持長槍擋者披靡,猛地擡頭望向京都上空那三朵同時炸響的煙火,不禁發出一聲清亮的尖嘯,繼而長槍一指東方,朗聲道:「長弓鐵騎,隨我殺敵!」
萬騎奔騰席捲大地,與此刻顯露出惶然氛圍的西營驍騎衛再度對撞。
在他們的身後,長弓軍主力步卒不再顧惜體力壓制速度,沿着騎兵同袍用性命衝開的道路,如一條奔騰澎湃的大河涌向京都。
當王平章下令撤兵的那一刻,忠於朝廷的所有將士將他們心中積壓許久的怒火悉數傾瀉而出,似一曲悲壯慨然的高歌奏響於天地之間。
……
在官軍全體反攻之時,裴越卻離開了那支由老卒組成的大軍,在十餘名親兵的簇擁下換上坐騎,一路徑直來到北門之外。
親兵之中,有一位三十多歲面容普通的男子,
正是前任太史臺閣兌部主事錢冰。凋
他時時刻刻注意着附近的環境,警覺於任何風吹草動。
約莫一炷香左右,裴越出門往西北方向行二三裡,然後在一處緩坡附近停下,這裡有近千名剽悍騎士,正席地而坐養精蓄銳。
看到裴越的身影出現,所有人立刻起身走到自己的坐騎旁邊。
背嵬營統領鄧載迎上前行禮道:「少爺。」
裴越溫言道:「一切正常?」
鄧載回道:「是,少爺。都中大局已定,王平章還能逃到哪裡去?」
裴越不疾不徐地說道:「像王平章和劉質這樣的人,不撞南牆不回頭,撞了南牆也未必回頭。他們不可能甘心坐以待斃,既然事不可爲,自然會尋求逃生之路。王平章肯定早就做好了撤退的打算,或許他以爲我們會將目光放在南面。」凋
「南面?雄武侯藍宇?」鄧載下意識地說道。
裴越輕聲道:「他逃去南面是死路一條,所以就算南逃也只是故佈疑陣。」
鄧載點頭應是。
裴越勒住繮繩,目光中浮現幾分柔和之意,環視周遭雖然沉默卻自有一股堅毅力量的忠心部屬,朗聲問道:「還能戰否?」
背嵬營今日隨他轉戰各處,先是奇兵突襲南營陣地,衝破羅煥章身邊的三千親衛,讓他能夠順利接近羅煥章並且說服對方,爲京都守備師紓解燃眉之急。如果沒有在懸崖邊上拉住羅煥章,一旦讓南營攻入京都直逼皇宮,今日之戰勝負實難預料。
解決完京都之圍,裴越又帶他們長途奔襲,趕赴北面聽雲崗斬殺驍騎衛三千騎兵,裴越更是手刃王九玄。
雖然只打了兩場仗,可是這種往來反覆的長距離衝刺,再加上強度極高的白刃戰,對於騎兵來說是極其嚴峻的考驗。好在背嵬營是從藏鋒衛中甄選出來的精銳,而且是一人三馬的配備,才能支撐他們完成這樣的戰場機動。凋
故此裴越沒有讓他們參與皇宮附近的廝殺,而是提前讓他們在此處歇息恢復體力。
聽到自家侯爺溫和的詢問,將士們紛紛拍着胸口說道:「侯爺放心,我們絕對不給您丟臉!」
裴越微笑道:「贏下最後一戰,除了朝廷循例授予的軍功之外,我再給你們發一年的餉銀作爲賞錢,再給每人放半個月的假。」
衆將士歡呼道:「謝侯爺賞賜!」
裴越輕輕一嘆,他麾下的將士論待遇爲大梁諸軍之首,可是依舊如此易於滿足。
都是一羣普普通通又能在關鍵時刻挺身而出的好兒郎,卻要陷入這種自相殘殺的慘劇之中。
裴越腦海中迴響起當初在荒原深處庫塔羣山以北,那些被蠻族擄走的大梁百姓們壓抑的哭聲。凋
他深吸一口氣,撥轉馬頭高聲道:「出發!」
馬踏殘雲,一路向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