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埋在那裡的嗎?
禾苗眼裡迅速蓄起一層水霧,她抽抽鼻子,很快找來一把鋤頭,迅速開挖。
“你幹什麼?”顧舟攔住她。
禾苗側頭,很認真地看着他:“活要見人,死要見屍。”
顧舟焦慮地說:“會被人發現痕跡的。”
禾苗仰頭望天:“我掐指一算,下半夜必有大雨。”
顧舟無語了,不過看看月有月暈,蛙鳴陣陣,飛蟲低徊,的確是要下雨的跡象,便也拿了一把鋤頭,甩開膀子挖起來。
泥土並不緊實,他們很快挖出了幾具殘缺不全的骸骨,其中一具是成年男人的,四肢盡斷,顱骨裡還有一根斷箭再有幾截嬰兒的骨頭,零零碎碎的,頭顱被劈成兩截,慘不忍睹。
禾苗蹲在地上,看着這兩具屍骨沉默不語。
“禾苗”顧舟舔舔嘴脣,想要安慰她,卻不知該從何說起,所有的話在此刻都顯得太過蒼白無力。
禾苗脫了外衫,將那兩具屍骨撿起放入,包成一個巨大的包袱,提起,淡淡地說道:“煩勞你把土填回去。”
顧舟皺眉:“你要把他們帶走?”
“是呀,我現在還不能確定是不是他們,此地陰暗不便,我得找個地方拼湊一下,才能確定真相。”
禾苗理所當然地問:“你們的老巢在哪裡?”
顧舟有些不情願:“難道你沒有據點和人手嗎?”
禾苗說:“有呀,不過他們不像你專門吃這碗飯的,我不找你找誰呀?你是得到上頭的意思,要求查證這件事的對不對?”
“好嘛。”顧舟噘着嘴,撅着屁股把土回填,再踩上幾腳,收好鋤頭,走在前面給禾苗探路。
二人小心地在榮京陰暗的小巷裡穿行,好幾次險些和巡邏的士兵撞上,有驚無險。
剛進了一間民宅,狂風四起,電閃雷鳴,瓢潑大雨頃刻而至。
“還真被你猜中了,以後叫你何半仙得了。”顧舟覺得氣氛太凝滯,特意帶了些笑意調節一下。
禾苗扯起脣角,皮笑肉不笑。
黑布遮擋好門窗,地上鋪好白布,點亮燈燭,取出白骨,開始拼湊。
強烈的腐臭味道撲鼻而來,幾個住在此地的酈國斥候都皺起了眉頭,各自用大棗塞住鼻腔,尋找香料薰避屍臭。
禾苗沉着地拼湊白骨,閉上眼睛描摹回憶何蓑衣的音容笑貌,最終那張臉與面前的白骨重合,微翹的脣角變成了面前這張因痛苦而大張着的嘴。
她閉上眼睛,耐心細緻地把這個骷髏撫摸了一遍,再取尺子量白骨的長度寬度,再計算死者的身高。
最終搖頭,堅定地說:“這不是我的父親。”
顧舟一喜:“真的嗎?你確定?”
禾苗注視着他,很肯定:“對,我確定。”
她是她父母的頭生女,從小享盡無上的寵愛,何蓑衣經常把她扛在肩上,抱在懷裡,她餓了困了要找他,不乖了摔跤了委屈了不高興,也要找他。
她有一段時間,必須抱着他的臉才能睡着。
他那張臉,被她從小摸了個遍,哪裡是個什麼樣子的,她統統知道。
死去的這個人,不是她的父親,她可以肯定。
顧舟與他的手下對視一眼,都從彼此眼裡看到了喜悅,閩侯未死,這是一件意外之喜,傳遞迴國,國內也會非常高興的。
禾苗久久地凝視着那個可憐的小嬰兒。
她不能確定那是不是稻穗。
唯一可以肯定的是,這是一具年齡與稻穗差不多的女嬰。
她心裡有一種直覺,倘若這個人不是何蓑衣的話,那麼這個嬰兒也不會是稻穗。
窗外狂風驟雨,天卻要亮了。
顧舟着急地提醒她:“天就要亮了,七郎會找我的,咱們該回去了。還得洗個澡,用醋薰一下才行。”
屍臭最是沾人,染到頭髮皮膚裡,怎麼洗都洗不乾淨,所以他一直不碰。
禾苗淡淡地道:“你先回去,反正沒人找我,我緩些再走。”
顧舟一想也是,便忙着趕回去了,畢竟他好不容易纔混到成七郎最信任的人,將來打聽消息容易得多,功虧一簣太可惜。
禾苗讓其他人也出去,自己收拾這兩份屍骨,她打算把他們埋回去,趁着現在雨還大。
黎明之前是最黑暗的,她獨自一人拎着巨大的包袱走在大雨之中,瘦弱的背影似乎隨時都可能被風吹倒。
樑君悄無聲息地出現在她身邊,伸手:“給我。”
禾苗搖頭:“你沾上這味兒就不好再藏身了,咱們各司其職。”
樑君見她堅持,只好聽之任之。
到了目的地,輕鬆挖開泥土再填埋進去,踩實在,掩去痕跡,離開。
天亮,雨終於小了一點。
半夏憂慮地推開窗,看着陰沉沉的天空,總覺得有些不安。
渾身溼透的禾苗出現在窗前,沉聲道:“半夏叔,立刻給我準備香湯沐浴,我要回去。”
半夏聞到她身上的味兒,來不及多問,匆忙道:“快進來!”
風停雨住,一輛馬車停在了百花臺附近的街口。
原本該在通往前線路上的魏紫昭被人抱下了車。
看門的人點頭哈腰地迎出來:“殿下怎麼來啦?”
魏紫昭不理,命令斧頭:“往裡走。”
她直奔百花臺旁最大的那株徘徊花,盯着看了片刻,冷聲問道:“誰來過?”
看門人驚愕莫名:“沒有呀,小的一直守在這裡”
魏紫昭揚手,身後的侍衛推開看門人,上前檢查一番,說道:“回稟殿下,這裡纔剛被人挖開過,下頭埋藏的屍骨被動過了。”
魏紫昭冷笑,指着看門人道:“打死他,讓這些光吃飯拿錢不幹活兒的蠢貨看看,偷懶耍滑是什麼下場!”
看門人來不及求饒,便已被堵住嘴拖了出去。
魏紫昭道:“能找到這裡來的人,必是熟悉我府內情形的人,回去,徹查!”
顧舟在香湯裡泡了很久,仔細刷洗過指縫、頭髮等等,仍然覺得身上的味兒不好聞。
小童連聲催他:“七郎問你到哪裡去了。快些,快些。”
“這就來。”顧舟記得七郎有種香料很好使,也許可以用來遮掩一二。
尚未穿好衣物,就聽外頭一陣喧囂:“所有人,全部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