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蓑衣神色不變,坦然自若地朝那幾個村民點點頭,也不解釋,跟着鍾唯唯回去。
鍾唯唯走得飛快,何蓑衣小跑着跟上她,見她氣呼呼的樣子,忍不住笑道:
“你生氣什麼?他不看,咱們另外想法子就是了,不值得氣。”
鍾唯唯低聲道:“不想讓阿兄爲了我這樣辛苦,這樣哀求人。”
她看着何蓑衣,神色堅定:“我不認命,但不強求,所以師兄也不要強求。”
何蓑衣目不轉睛地盯着她,她比在京中時稍許胖了些,皮膚也黑了一點,唯有眼睛始終清澈明亮,堅定從未減少。
他垂下眼,緩慢而堅定地道:“我要你活。”
哪怕是強求,也一定要她活。她的毒,因他而起,必須因他而終。
二人回去後,鍾唯唯覺得經過今天這事兒,自己大概不能在這裡久住了。
村民們大概也不會再如從前那樣待她友好,得抓緊學習製茶之法才行。
她跟何蓑衣說了一聲,就帶着小棠和鍾袤往離他們最近的一戶人家走去。
九君山的薄片茶必須要用粗老的茶葉,歷經殺青、初揉、渥堆、復揉、烘焙等過程才能成型。
其中最關鍵的技巧是堆積發酵,這個最難掌握,溫度、溼度、時間,缺一不可。
她從來到這裡的第二天起,就一直在看,看到現在,也不敢說自己就完全掌握了。
因此她帶着小棠、鍾袤,往人家院子裡一蹲,就不走了。
她在那裡看得如癡如醉,何蓑衣則帶着樑兄、夏梔砍柴燒炭,舂米,醃蘿蔔,忙得不亦樂乎。
保長愁眉苦臉的走進來:“李藥師不讓你們在這裡住,說讓你們明天就搬走。”
原本在舂米的樑兄聞聲,猛地回頭,目光鋒利如刀,直直地射向保長,殺氣騰騰。
保長硬生生被他這一眼看得骨頭髮寒,害怕地站起身來,心虛後退。
“你想幹什麼?你想幹什麼?我可和你說,我是保長,保長!能和鎮長打交道的!
鎮長頭上是縣老爺!縣老爺,你知道麼?你見過麼?隨便一句話就叫你們死無葬身之地。”
“真是好大的官呢。”樑兄冷嗤一聲,扔掉手裡的傢俬,朝保長走過去,儼然是一言不合就要殺人的節奏。
何蓑衣突然說道:“我們後天走。”
樑兄冷冰冰地回頭,把刀鋒一樣銳利的目光對準了何蓑衣。
不是說這裡可能會治好鍾唯唯麼?就這樣走了,是不想鍾唯唯病好吧?
夏梔也不能理解。
鍾唯唯等人不知道,他卻是知道的,九君山有藥有大夫,是何蓑衣花了很大力氣和心思纔打聽到的消息。
費盡力氣,好不容易在這裡安頓下來,居然就這樣輕易答應走人?
夏梔貼近樑兄,低聲問道:“鐵疙瘩,若是你放開手腳,這村裡的人,同時能對付多少個?”
樑兄並不在意這個綽號,很認真地回答:“一二十個不在話下。”
夏梔道:“我也能對付十多個。我們爺呢,二三十個不成問題。”
村子裡本來就沒多少人,壯勞力就更不多。
保長的臉色十分不好看,摸索着準備往外溜,好不容易走到門口,正要往外跑,一隻手輕輕抓住他的肩頭。
原本在燒炭的何蓑衣,突然出現在他面前,而他,就連何蓑衣怎麼動作的都沒看清楚。
保長嚇得三魂出竅,“嘎”的一聲怪叫。
一句“殺人啦”還沒喊出來,何蓑衣已然收回手,溫文爾雅地再次重申:“我們後天走。”
“好。那就後天走。”
保長雙腿發軟,再看到突然掏出兩把刀,蹲在磨刀石旁慢慢磨刀的樑兄,硬生生嚇出了眼淚:“英雄,好漢,有話好說,不關我事。”
何蓑衣“嗯”了一聲,“我們後天就走。”轉身入內,洗米做飯,切肉燜豆,不再搭理保長。
保長雙腿發軟,白嘴白臉地離開。
看到蹲在人家院子裡看熱鬧的鐘唯唯幾人,本想讓村民把鍾唯唯姐弟轟走,始終不敢,悄悄溜走了。
製茶的這家小姑娘,對鍾袤很有點想法。
唯恐鍾唯唯看得不高興會帶走鍾袤,恨不得把所有的製茶工藝、方法都詳詳細細地演示一遍給鍾唯唯看。
鍾唯唯看得興高采烈,直到何蓑衣來喊她回去吃飯,才戀戀不捨地離開。
留守在家的幾個男人空前沉默,樑兄吃好飯就去磨刀。
不但磨他自己的刀,還替夏梔和鍾袤磨佩刀,就連剪刀和菜刀、斧頭都沒放過。
小棠洗了碗就去幫他忙,看着竟然十分和諧順眼。
鍾唯唯撐着下頜,生出些不合實際的想法:“阿兄,他倆可以配一對。”
“異想天開。”何蓑衣還在燒炭。
冬天快到了,山裡陰冷,鍾唯唯有寒腿,身體還不好,肯定會用大量的炭,他必須準備很多才行。
總不能她跟着他,就連溫飽也沒有。
鍾唯唯不服氣,怎麼就是異想天開了?
樑兄已然回不去了,小棠始終要嫁人,男未婚女未嫁,只要互相看得順眼,湊一對難道不好?
何蓑衣明顯有心事,並不和她多話,只管忙着做事,做好了就打發她去吃藥睡覺,絲毫不提後天要搬走的事。
鍾唯唯其實不用他催促,到點兒就困了。
等她睡着,何蓑衣自炭堆旁起身,平靜地交待任務:“小棠、鍾袤、樑兄、夏梔,守好院子,看好人。
不管聽見任何響動,都不要離開院子,眼睛不要離人。不管任何人闖進來,敢對她不利,只管殺。”
他說得很平靜,就好像是在安排,誰去切菜,誰去洗米一樣的自然。
小棠卻覺得骨頭縫裡都是冷的,不過她想,如今到了這個地步,只要能護着姑娘,能護着大家,何必去管那麼多呢?
鍾袤緊張地看着何蓑衣:“阿兄要去哪裡?讓夏梔跟着你吧,多個人多雙手。”
何蓑衣很欣慰,因爲至少鍾袤知道,他是要去做危險的事。
他露出笑容:“我一個人去就可以了,人多反而礙事。”說完拉開院門,頭也不回地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