鐵手後來沒有多說話。
他在觀察場中。
他在默運玄功。
──他準備只要趙好向李鏡花一動手,他就立刻發出他那越遠越能發揮莫大威力的掌功。
那只是“劈空掌”。
真正的“劈空掌”。
──劈空掌幾乎武林中人人都會,只是鐵手真正下過苦功,把平凡無奇的劈空掌練得:“相隔愈遠,功力愈強!”
所以一個人不在乎有沒有練得奇功,有沒有習得絕技,而是在有沒有真正下過苦功。──這一如酒,味道不在奇與否,而在於醇。
不過,鐵手眼下所見的,卻是:
奇。
奇事。
趙好摸出了“大快人蔘”。
“大快人蔘”真的很大塊。
形狀就像一塊地瓜,大約有小孩的頭那麼大,略爲狹長,頂上開了六張葉子,三朵大花,都是慘青慘青的顏色。
趙好的臉色很灰。
脣卻很紅。
這下給“大快人蔘”對着夕照一映,整個人都變綠了。
慘綠慘綠的顏色。
──敢情這塊“人蔘”還是會發光的!
這一映照下,也使鐵手和鳳姑同時省悟了一事:
太陽快下山了。
他們不知不覺已鬥了一天一夜了。
晚上,又快來臨了。
──今晚可有月兒否?
本有。
但天色很壞。
遠處烏雲與暮雲齊翻涌,然後四合。
故此夕照特別燦爛。
像紀念一場凋謝。
趙好在如此暮照之下,又做了一件奇事:至少是令人出奇──想不到他會做──的事。
他擷下其中一張參花。
塞入嘴裡。
咀嚼。
鳳姑身形一動。
她想要阻止。
鐵手卻把她按住。
他已發覺有點異樣。
果然,趙好先小心翼翼地把人蔘放到李鏡花的脣上鼻下,然後他用嚼碎了的參葉敷在她的右頸側。
鐵手這時也發現了:
李鏡花雪玉一樣的右頸,有三個小孔,一字斜排,由上而下。
洞的顏色呈藍。
一種淬毒於兵刃鋒口上的藍。
李鏡花正合着眼。
她不是睡着。
而是暈過去了。
──如果不是仍微微起伏的胸脯,真令人錯以爲她已經死去了。
幸好不是。
鐵手這才鬆了一口氣,隨即體悟:
趙好不是在害小相公。
──相反的,是用極之珍貴的“大快人蔘”爲李鏡花療傷。
鳳姑也看清楚了。
他們現在都伏在斜坡的土墩後。
貼得很近。
所以鐵手可以及時制止鳳姑的行動。
鳳姑似也慶幸自己剛纔並沒有貿然行動。
因而她覺得有必要向鐵手解釋:
“這‘大快人蔘’,參花可治奇毒,增長功力,而參葉可去一切惡疾,參須則可敷外創,人蔘則幾可起死回生、盡療傷毒絕症,亟見功效。”
鐵手頷首道:“那麼說,趙好是要爲小相公祛毒了。”
鳳姑努着紅脣道:“奇怪,趙好的心天下聞名,比唐仇還狠,只不夠唐仇毒,今兒怎麼這般好心起來?”
鐵手沒有回答。
只一笑。
他看着趙好。
他的手勢。
他的動作。
──由於他是那麼關注,連幾綹髮絲垂了下來,他都無暇用手去撩撥,反而是李鏡花的秀額上粘了幾條髮絲,他還輕柔地用手指抹開,讓它們回到發窩裡。
他還沒看到趙好的臉。
沒看到他的眼。
更沒有看到的神情。
相距實在太遠。
但這已夠了。
已夠讓人感覺出來了。
鳳姑也明白了。
她明白了爲什麼。
──那也是爲了情懷。
──而且是人類所有情懷裡最來得無由的一種。
最美的一種。
這時候的李鏡花,徐徐睜開了眼睛。
她好像還沒弄清楚一切。
她的容貌很秀氣。
甚至秀氣得有點兒單薄。
不過,蒼白的她,這時候因爲無力而更美。
她睜開眼,就看到趙好。
她微微笑了一笑。
然後看到夕陽。
夕陽真好。
之後她的眼神就遺落在夕陽照落的菜田裡,彷彿她的視線就遠落在那兒了,一直收不回來。
“真……美……”她柔弱地說。這是她甦醒後的第一句話。
趙好忽然站了起來。
毫不猶豫地就走向菜田。
菜色翠綠欲滴。
菜花黃得清亮,像一顆顆露珠裡的夕照。
趙好跨步入菜田。
俯身。
他不是拔菜。
而是採花。
採了一手菜花。
然後回來。
這時候大家都看清楚他的眼神了。
那在夕照中的眼神。
就像夕暮一樣的深情和不捨,掛在遠山山腰不去,那眼神。
──連風拂到他身上,也成了多情的風。
這一下,鐵手和鳳姑更明瞭了。
甚至生起了感動。
趙好向李鏡花走去。
他要把手上的花送給李鏡花。
──儘管那只是菜花。
突然,人影一閃,一人飛掠而下,一手已抓住李鏡花鼻際的“大快人蔘”!
這一下,連鐵手和鳳姑也沒料到有此一變,趙好亦猝不及防。
鳳姑低呼了一聲:
“唐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