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棉花?”海瑞在艙內聽得清楚,徐渭敞開收購糧食他倒是不奇怪,畢竟眼下正是秋糧上市的季節,當地根本不缺糧食,敞開收購糧食不但不會危及民生,反而對農民有利,而且他也知道蘭芳社有船隊工坊,這裡多有青壯年男子,乘着秋天囤積一些口糧也是很正常的行爲。但棉花就又是另外一回事了,古時候棉花加工是需要大量時間和勞動力的,通常來說都是由農村家庭婦女的副業,所以有男耕女織的說法,他囤積那麼多棉花又做什麼呢?
正思考間,海瑞突然聞到外間傳來一陣惡臭,趕忙掩鼻,隨即聽到有個公鴨嗓子大聲喊道:“勞駕,勞駕列位讓個路,讓個路!”隨即便聽到一陣陣罵聲。海瑞探出頭來,只見一條敞篷快船正飛快的從右邊滑過,甲板上整整齊齊的擺放着幾十只陶罐和幾個木桶,上面縈繞着一羣蒼蠅,想必那惡臭味便是從那船上傳過來的。
“那條船上裝的什麼?怎麼這麼臭?”海瑞問道。
“回老爺的話,那是一條糞船,上面裝的都是人糞尿。”船公答道。
“糞船?莫不是裝回去堆肥的?爲何劃得這麼快?”海瑞問道。
“還真不是!”那船公笑道:“這船應該是去金山衛的!”
“金山衛?難道也是賣給蘭芳社的?”
“不錯,正是蘭芳社要的!前幾天剛剛貼出來的告示,好像是一瓦罐尿、一桶糞幾個銅板,而且只要新鮮的,隔了兩三天的就不要了。我聽說他們還在集鎮上擺放了專門的尿罐和糞桶,不許隨地大小便,若是給抓到了,便要吃打!”
“他們要那麼多糞尿作甚?難道是要種菜?”海富問道:“可也用不着那麼多呀?”
“這個就不知道了,反正他們肯用銀子銅板買,又有什麼不好的。”那船公笑道。
“這倒也是!這麼說來這蘭芳社的當家的倒是奇怪得很!”
聽着僕人與船公說笑,海瑞卻覺得事情沒有這麼簡單。他雖然與徐渭只接觸了很短的時間,但能夠看出這是個很聰明的讀書人,像這樣的人是不會做出蠢事的,他收購糞尿肯定有背後的深意。想到這裡,海瑞就暗自下定決心,一定要把背後的隱情搞清楚。
那船上只載了海瑞主僕二人,是以速度比那些滿載着糧食棉花的船快的多,很快就到了目的地。遠遠地就看到河邊有好幾條木棧橋停靠着不少船隻,兩岸已經各自有了一排房屋,狹窄處還有一條正在修建的石拱橋,已經有了一處集鎮的雛形。主僕兩人上了岸,便看到集鎮的入口站着一個書吏,身後還有兩個矮壯敦實的士兵。走近一看才發現那兩個士兵留着倭人特有的月代頭,海富嚇了一跳:“老爺,有倭寇,我們快回船上!”
海富的舉動不但沒有引起慌亂,反而引來的一片鬨笑聲,四周的人們紛紛向其指指點點,一個心好的老者笑道:“你們兩位是第一次來這裡吧?那幾個並非倭寇,乃是蘭芳社僱下的護衛,他們當中不少人都有斬殺倭寇,立下功勞!”
“倭人也會殺倭寇?”海富驚訝的問道。
“爲何不會,他們食用蘭芳社的糧餉,便聽小徐相公的號令,我大明九邊的邊軍也有不少蒙古韃子,不是也照樣爲朝廷效力嗎?”
“這倒是!”海富看了看那倭兵,最後還是跟在海瑞身後。
“五個銅板!”那書吏頭也不擡,懶洋洋的伸出手。
“五個銅板?”海瑞莫名其妙的問道。
“後生,你是第一次來吧!”方纔那好心的老人問道:“這是攤位錢,只要是來擺攤買賣的,都要交五個銅板!不過看你們兩個都是空手的,就不必交了!”
“不賣東西?進去吧!”書吏看到海瑞主僕兩人空着手,不耐煩的擺了擺手:“下一個!”
海瑞主僕二人進了集市,發現腳下的道路明顯是夯制碾壓過得,兩邊都打起來一間間蘆棚,供前來做小生意的攤販使用,這麼看來要錢倒也有他的理由。只見兩邊有賣瓜果的、賣蔬菜的、賣小吃的、賣卜打卦的、十分繁盛,看熱鬧買賣的農民也不少,足足有半里多,這繁盛的程度已經快不亞於縣城裡了。
“老爺,您看!”海富指着市集盡頭的幾排泥磚房,只見許多挑着扁擔的農夫正在門口排隊,後面擺放着一臺大秤,正在稱量棉花,稱量好棉花之後,便給了賣棉花的農民塊籤牌,讓其去櫃檯領錢,秤好的棉花便被用手推車送到後面的庫房,一幅熱火朝天的景象。
海瑞看的清楚,向海富使了個眼色。海富會意的上前,左右看了看對一個農夫問道:“這位大哥,你們幹嘛不自己紡紗織布,卻把棉花賣到這裡來?”
“自己紡紗?”那農夫看了海富一眼,笑道:“我又不是傻子,自己紡紗豈不是把老本都折光了!”
“自己的棉花自己紡紗怎麼會折本?”
“你去那邊看看就知道了!”那農夫指了指後面的房屋。
“後面看看?”海富還想再問,那農夫卻不耐煩了,扭過頭去。海富沒奈何,只得回來對海瑞說:“那人說去後面那排屋子看看就知道了!”
“那便去看看吧!”海瑞穿過人羣,向後面那排房屋走去,原本院門有個崗哨,偏生這時正在往裡面運棉花,他站在一邊點數,卻把海瑞主僕給漏過去了。海瑞進了院子,便聽到密集的嗖嗖聲,就好像有身處箭雨之中。他走到窗口,向裡面望去,只見屋內擺放着十多臺奇怪的器械,每臺機械後面都有一個工匠在全神貫注的工作,機械上數十個梭子正高速的旋轉,將一根根棉線繞在上面,形成一卷卷棉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