透過商站大廳狹窄的高窗,陽光遍灑地面,爲牆壁掛上一條條紋路。周可成靠在椅子上,雙目微閉,手中拿着茶杯,感受着其間的溫度。
“士兵們都安排好了!”阿勞丁走進大廳,低聲抱怨道:“這個鬼地方,還真冷呀!”
“耐心些,王子殿下”周可成睜開雙眼:“明年這個時候你應該就可以準備衣錦還鄉了!”
“我倒不是抱怨——”阿勞丁話說到一半,才反應過來:“明年這個時候?衣錦還鄉?你準備要出兵南洋了?”
“嗯!”周可成點了點頭:“當然如果大明那邊不出什麼太大問題的話!其實如果大明那邊出了問題,那就更應該抓緊對南洋那邊動手!”
“你這是什麼意思?”阿勞丁敏感的問道:“大明那邊會出問題?”
“遲早的事情!我們正在做的每一件事情都在挖帝國的牆角,只不過胡宗憲一時間還抽不出手來而已!”
“那你爲什麼那麼急着要對南洋下手?”
“很簡單,我們是商人!如果你要做生意,那就有買有賣。我問你,假如胡宗憲把我們從中左所和金山衛趕出去,你說會有什麼後果?”
“這個——”阿勞丁想了想答道:“會很糟糕,非常糟糕!”
“我們會失去大概現在三分之二的生意!”周可成答道:“我已經計算過了,大明出產的布匹、生絲、鐵器、陶瓷等大概佔據我們收購商品的四分之三;而大明所購買的硫磺、香料、醃肉醃魚等商品則大概佔我們賣出商品的三分之一弱。”
“這麼多?”
“對,就是這麼多!”周可成冷笑道:“換句話說,我們的利潤將會受到非常巨大的影響。”
“那,那怎麼辦?對大明開戰?”阿勞丁驚訝的問道。
“如果我這麼做,那就和汪直一樣蠢了!”周可成笑道:“你要知道,生意可以消滅,但是需求並不會被消滅。作爲商人我們應該做的是尋找替代品,滿足客戶的要求,彌補貿易網破損的地方,儘可能讓其正常的運行,而不是貿然發動戰爭。我們的敵人不是大明帝國,而是那些斷絕貿易的人,你明白嗎?”
“說實話,我不是太明白!”阿勞丁搖了搖頭:“你怎麼尋找替代品?”
“很簡單,大明可以把我們從中左所和金山衛趕走,但是沒有辦法消滅那些爲我們生產商品的工匠和農民,更沒有辦法消滅縉紳和商人們對外來番貨與白銀的渴求。只要我們能控制南洋,控制從東亞前往東南亞的海上通道,早晚大明就會對我們重新開放的!”
“我明白你的意思了!不過最好還是不要那樣,短時間內損失太大了!”
“是呀,所以我這一趟纔來朝鮮!”周可成沉聲道:“這裡就是一個很不錯的替代品,雖然無法與中左所和金山衛相比,但是這裡也有非常充沛的人力資源,朝鮮也有種植棉花,必要時我們可以把紡紗廠遷徙到這裡來。”
“難怪你這麼熱心的支持他!”阿勞丁笑了起來:“這個王貞還真是一個幸運的傢伙呀!”
“不,我未必一定會支持他!”周可成搖了搖頭:“我們只需要站在勝利者一方就行了!”
漢京。
“老爺,李樑已經離開漢京了!”家僕低聲稟告道:“臨別之前,漢京的文武兩班大臣幾乎都在城門外爲其餞行,祝其旗開得勝!”
“一羣隨風倒的牆頭草!”尹元衡斜倚在炕上,聲稱重病纏身的他此時滿臉的冷笑:“宮中有什麼消息?”
“陛下那邊沒有什麼消息,太后聽說昨天傍晚發了火,就連普雨禪師都捱了罵,要不要讓夫人去宮中一趟,探望一下太后?”
“普雨禪師?”尹元衡冷笑了一聲,原來普雨禪師乃是漢京奉恩寺的僧侶,平日裡頗得王太后的寵愛,兩人關係密切,尹元衡對於這一點頗爲不滿,也勸說過妹妹幾次,只是王太后始終不聽。而尹元衡的妻子鄭蘭貞卻與文定王太后的關係不錯,經常入宮探視,顯然這是鄭蘭貞通過家僕的口向尹元衡請示。
“不必了!這個節骨眼上不必去摻和!”尹元衡翻了個身:“你轉告夫人一句,宮裡朝中現在都不要去管,我已經生病了,很重的病,什麼都管不了了!”
“是,是!”僕人低聲道。
“你下去吧,記住,除非是加里浦的消息,不要打擾我!”
僕人小心的退出屋外,尹元衡躺下,看着屋頂上圖樣的紋路。此時的他一片平靜,就像當初自己爲尹任設下圈套前的那天晚上一樣:李樑也好、陛下也罷。就讓你們暫時高興幾天吧,只要最後的勝利屬於我就好了。
加里浦。
海風吹拂着帆面,寒冷徹骨。山田高國站在船艉樓,正在聚精會神的觀察着不遠處岸上的朝鮮行列,這是三天內抵達的第二支援兵了,大概有六百步兵,還有一百多騎兵,士兵們的槍尖在蒼白的日光下眨着眼睛,在隊伍的最前方,有一個士兵正在有節奏的敲着一面大鼓,鼓聲緩慢而又沉重,彷彿敲打在每個人的心上。
山田高國知道這不是敵人的最後一支援兵,不過他對於勝利充滿信心,幾個小時前他剛剛得到了情報,上面記錄了敵軍的統帥、官職、兵力、武器的數量、甚至各支部隊指揮官的姓名、性情、相互之間的關係,一應俱全。山田高國不知道向自己提供情報的人具體是誰,但他知道這個人肯定是個朝鮮人,而且身居高位,否則他不可能提供如此詳細備致的情報。這樣一個人卻渴望本國的軍隊被擊敗,山田高國突然感覺到一陣巨大的荒謬。
“這不是戰爭,是一場鬧劇!”山田高國喃喃自語,他走下艉樓,喊道:“轉舵回去,今天晚上我們拿下鎮城,給敵人一點顏色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