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在鬆掙扎了兩下,掙脫不得,整個人突然想泄了氣的皮球,癱軟了下來,雙目流淚道:“全家的指望都在德文一人身上,指望他能夠頂門立戶,光宗耀祖,卻不想,卻不想出了這樁子事,這是掘了我陳家的根呀,我活着還有什麼意思呀!”
“老爺,老爺!”管家也哭了起來:“您可千萬不能傷了身子呀,要是您也出了事,這一大家子可指望誰呀!”說着他小心翼翼的把陳在鬆扶回椅子上,又叫來婢女清理地面的碎瓷片。陳在鬆坐在椅子上,雙目無神,整個人就好似死人一般。管家也不敢多話,站在一旁相陪。眼見得外間日落西垂,天色漸暗,陳在鬆也沒有半點要吃晚飯的意思。管家也不敢詢問,只得也在一邊餓着肚子等候。
“阿福!”
沒有舉燈的屋子裡一片陰暗,陳在鬆的聲音聽起來越發鬼氣森森,毛骨悚然。
“老爺!”管家早就餓的前胸貼後背了,聽到陳在鬆的聲音如蒙大赦,趕忙問道:“您要吃點什麼,我馬上吩咐小廚房做!”
“我不餓!”陳在鬆嘆了口氣:“現在想來,我真不應該碰周可成,這廝真的是毒呀!不動則已,一動則咬在我的痛處,讓我痛不欲生!哎,真是悔不當初呀!”
管家張了張嘴,卻不知道該接口說些什麼,不過陳在鬆沒有在乎無人回答,徑直說了下去:“不過事情既然到了這種地步,那也就只能硬着頭皮繼續走下去了。阿福,拿紙筆來!”
管家身體微微一顫:“老爺,您要做什麼?”
陳在鬆驚訝的看了管家一眼,眼前這個男人六歲就跟着自己,已經有幾近四十年了,在這四十年裡他就好像自己的影子,按照自己的意願做任何事,像今天這樣還是第一次。他皺起了眉頭,重複了一遍命令:“去拿紙筆來!”
管家沒有執行陳在鬆的命令,反而跪在了陳在鬆的面前:“老爺,您該不會是打算繼續和那周可成作對吧?”
“你沒有聽清楚我說什麼嗎?”聲音幾乎是從陳在鬆的牙縫裡擠出來的:“快去!”
“老爺,千萬不可以呀!”管家磕了兩個頭,哀求道:“那周可成心狠手辣,在胡大人身邊又多有奧援,這次的事情不過是個警告,如果老爺您讓他知道要繼續和他作對,只怕海寧陳家都要死在他的手上呀!”
“滾開!”暴怒的陳在鬆一腳把管家踢開,便向外間走去,那管家顧不得臉上的血跡,奮起抱住陳在鬆的大腿:“老爺,鹽官鎮(海寧縣的治所)距離海邊就不到十里路,周賊的船隊那麼厲害,朝廷哪裡顧得過來?您的帖子送過去也傷不了他一根毫毛,最多少賺幾兩銀子,他要是下手,只怕陳家滿門上下幾百口沒有一個能活下來的!”
“閉嘴!”陳在鬆掙不開管家,大罵道:“沒用的東西,鹽官鎮距離杭州才一日路程,周賊若是敢來,朝廷大軍一到,就叫他化爲糜粉!”
“老爺,朝廷大軍又有什麼用?”管家淚流滿面的答道:“您看看這次的事情,周賊對付各家老爺的法子,朝廷又有什麼用?老爺,只有千日做賊,沒有千日防賊的。人家躲在暗處,咱們在明處,又是有家有口的,鬥到最後吃虧的只能是咱們呀!”
“那,那我就聯合衆人一起上書朝廷,我就不信朝廷不管!”
“老爺,您還沒想明白嗎?周賊這次下手有分寸的很,各家老爺雖然吃了苦頭,但損失卻不大,若是真的撕破了臉,那損失可就不是現在這麼點了!您若是去聯絡他們,肯定沒人應和的!”
陳在鬆冷哼了一聲,沒有說話,管家見他這樣子,也小心的鬆開了手。當天夜裡陳在鬆就分派人去當初合謀的縉紳家中,請他們一同到自己家中商議如何應對。果然正如管家所預料的那樣,那些縉紳有的表示身體不適,有的乾脆說出遠門訪客,願意見陳家信使的都沒有幾個,更不要說願意前來共商對策的了。陳在鬆還不死心,親自去了兩家,可那兩家大門緊鎖,渾似自己染了瘟疫一般。
“哎,我等堂堂大明縉紳,居然被周可成區區一介海寇嚇倒了,這世道當真是看不懂了!”看着緊閉的大門,陳在鬆沮喪的嘆了口氣,對管家道:“罷了,我們回去吧!”
金山衛。
外間的嘈雜聲透過門縫,傳進房間裡。屋內兩側的牆壁是書架,上面擺放着一排排各種各樣的書籍——周可成的住處總是擺設成這幅樣子,哪怕他已經離開,這裡依舊是他在時候的那副模樣。
當全清走進屋內的時候,徐渭正坐在書桌後面,正埋首於一本皮革封面的書籍,在他的手旁,一根手臂粗細的鯨脂蠟燭插在精美的鐵燭臺上,這是屋內唯一的光源。
“道長,你來了!”徐渭從書裡擡起頭,將一枚象牙書籤放到自己看到的地方,將書合攏,小心的放回書架上。
“是的!”全清點了點頭,緊隨其後的是茶鋪老劉和森可成,他等兩人進門後關上門:“什麼書這麼要緊,讓你把客人們丟在外面不管?”
“《新科學——關於彈道學和築城學的各種問題和發明》。”徐渭促狹的向全清擠了擠眼睛:“作者是我們的大掌櫃!”
“你不是開玩笑吧?他還會寫書?”全清吃了一驚,這件事情是如此的讓他驚訝,以至於他甚至忘記了詢問這個奇怪的書名的真正涵義。
“確切的說是翻譯,據說這本書的作者是一個泰西學者!”徐渭笑着回到書桌後自己的位置:“不過我覺得應該大掌櫃纔是真正的作者,那個泰西學者寫的實在是太簡略了,大部分有用的內容是大掌櫃自己的註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