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到涼國公府請帖後第二日,一大早用完早膳喝過藥後,天也完全大亮。徐氏備好禮物,帶女兒往烏衣巷口趕去。
烏衣巷本是魏晉王謝等著族聚居之所,雖然過去幾百年,如今大齊公侯之家多居朱雀大街兩側,但此處也不是等閒人家可居之處。
徐府坐落於烏衣巷口,待母女二人下抵達時,正門早已大開。兩人被丫鬟婆子扶着下車後,門口走出一身着華服的中年美婦,見到兩人忙迎上來:
“可算把妹妹給盼來了,幾年不見,嬌嬌一眨眼都成大姑娘啦。”
美婦面上十足熱情激動,聲音也如珍珠落玉盤般清脆響亮,這便是羅煒彤的大舅母孔氏。前些年舅舅曾有一屆任期在嶺南爲官,雖與羅家不在同一城,但兩處相距並不遠,故而兩家時常走動。羅煒彤雖每旬只歸家住個兩三日,但對舅舅一家絲毫算不得陌生。
“舅母,我給表妹帶了絹花,跟我頭上戴的一樣,可好看了。”
提到絹花,孔氏表情有一瞬間遲滯。在惠州時嬌嬌就不怎麼看重穿衣打扮,不過她小小年紀人長得玉雪可愛,打扮隨便些也不掩可愛。但此處是金陵城,她還是出門拜客,如此穿着未免太寒酸。
擡頭眼觀四目,見到不遠處烏衣巷前熙熙攘攘的人流,瞬間孔氏覺得,嬌嬌今日這般穿着,實在再合適不過。
“嬌嬌人長得隨了妹妹,隨便簪朵絹花也好看。妹妹,自打你們進城娘就盼着這天,既然來了就快進門。”
孔氏側身,親熱地拉起母女二人,熱絡地招呼他們進去。跨過門檻前,羅煒彤餘光朝旁邊掃下。烏衣巷這邊就是熱鬧,看到這一幕的人應該不少。
文襄伯府只派一個小廝去接遠道赴京的他們,甚至連歸置行李的院子都未曾收拾妥當。反觀徐府,不過是外家,卻中門大開宗婦親自出迎。一前一後對比,明眼人更能看出其中端倪。今早一路來,她隱約聽市井間還有文襄伯府傳聞,她不介意把文襄伯府苛待庶長房這條再砸瓷實些。
垂眸思索着,穿過前院便到了女眷所局後宅。一路行來,羅煒彤現外表甚是中規中矩的徐府,實則別有洞天。整座府邸縱深頗廣,加之外祖父任職工部,精通木石園林,府內一花一木皆有講究,一步一景巧奪天工。
所以在見到外祖母,被老人攬進懷中好一番親暱後,她如實誇讚:“外祖母家園子真漂亮,住在這樣的院子裡,地靈也容易出人傑。”
一句話哄得徐家所有人眉開眼笑,最高興的當屬進門便聽到這話的徐家外祖父。徐開物年近花甲,時任工部尚書。雖是正兒八經的進士出身,但他對農林水利情有獨鍾,早年中舉外放知縣時,便效仿秦朝太守李冰,在當地修建水庫水壩,徹底解決治內水患。因此功績,任期滿後他調任工部,多年來潛心研究。有天分又肯努力,自然而然他在水利上頗有建樹,也因這些政績一路擢升工部尚書。
入工部多年,期間他一直呆在金陵。烏衣巷徐府一草一木皆出自他手,羅煒彤此言可真算說到了他心坎上。
“你們宅子夠大,不過以前住那禮部侍郎,把禮部那套排場照搬到自己家。看上去富麗堂皇,實則空洞無物,又不是省親別院,要那麼富貴幹嘛,過幾日我給你改改。”
外祖父說話直,羅煒彤卻能聽出他話中的關心,忙站起來像模像樣福個身:“那孫女多謝外祖父。”
“表姐一來就勞煩祖父,你們那宅子內裡簡直一塌糊塗,這一改,祖父又得熬燈點蠟,辛苦好幾日。”
清脆地女聲傳來,身穿嫩綠色襦裙的少女跨過門檻,徑直走到徐氏跟前:“給姑姑請安,您可算來了,再晚來半日,過午祖母和孃親就得直接去朱雀大街。”
方纔還未見人,只聽見熟悉地聲音喊出“表姐”二字,羅煒彤便知道來人是誰。待人出現在門檻外,果然是舅母孔氏所出,只比她小一個月的表妹徐夢瑤。
見到來人她不做其他想法,忙從祖父身邊撤回來,挽起孃親胳膊牢牢佔據最佳地形。從小徐夢瑤就跟她搶娘,她可是練過武的,死丫頭想贏?門都沒有!
“表姐都多大了,竟還這般不懂事。勞累祖父不說,還跟個奶娃娃似粘着姑姑。”
羅煒彤絲毫不生氣:“我只比表妹大一個月,不對,仔細算起來不過是二十天。不知道是誰奶娃娃,都五歲了還亂叫娘。”
惠州乃嶺南繁華之處,當年孔氏隨夫婿赴任,生徐夢瑤時難產,身子底子有些受損,多方面考慮之下,便將女兒寄養在小姑子家。正因如此,她常來探望女兒,連帶兩家總動更爲頻繁。不過當年尚在襁褓中的徐夢瑤卻不知這些,初會說話先喊徐氏爲孃親,直到五六歲才徹底改掉這毛病。
雖然稱呼改過來,但她幼時呆在徐氏身邊,比羅煒彤這個親女還要長,所以爭“娘”成了表姐妹每次見面的必備橋段。
作爲親孃的孔氏丁點不惱,行舟那孩子品貌沒得挑,完全屬於打燈籠也找不着的好女婿。夢瑤日後嫁過去,婆婆是嫡親的姑姑,且幼時有這麼段情誼,日子絕對舒心。
大人們各有心思,羅煒彤和徐夢瑤專心在一旁拌嘴,順帶把彼此黑歷史扒拉得一乾二淨。
“別說我,表姐五歲還穿開襠褲。”
“你莫要在這渾說,那分明是我習武太過用功,把褲腿磨破了。別說我,你六歲還尿到我牀上。”
“我……”
徐夢瑤跺腳,那分明是爹爹回京述職,順帶接她走。一想到日後見不着姑姑,她着急得跟什麼似得。小孩子沒別的辦法,只能扯開嗓子哭。一直哭到筋疲力竭,被婆子抱到表姐牀上睡着後,一不小心下面漏了水。
“好漢不提當年勇,就今天,你還不是不懂事地勞煩祖父?”
徐夢瑤邊說,邊緊緊箍住姑母另一隻手臂,看向羅煒彤的眼中沒多少挑釁,反倒滿是愉悅。
明知表妹並無惡意,但一時之間羅煒彤還是被她堵住了,眼瞅着四周長輩盯着他們,笑吟吟地看小女兒打鬧,絲毫沒有解圍的意思,她一咬牙:
“外祖父與舅舅都忙,家裡不是還有表哥在。他也對這些感興趣,從小也跟着看了不少《長物志》,正好幫我們改改,外祖父稍作指正便好。”
外祖父徐開物點頭,深覺此提議有理,未等他說什麼,門口再次傳來聲響:“表妹來了,你剛說要我做什麼?”
羅煒彤向門口看去,逆光中站着兩位如玉少年,正是她兄長與表哥。未等喜悅,看到兩人身上稍顯凌亂的衣物,她皺緊眉頭,總覺得擔心變成了現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