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祖宗保佑,那便讓二丫頭也跟着一道進去。”
絞盡腦汁,常太夫人終於想出這麼個主意。既然三丫頭可以進宗祠,爲何二丫頭不行?作爲目前伯府內最有本事的孫女,拜完宗祠,薇蓉也能多記得點她這個曾祖母的好。
“也罷。”
既然已經爲三丫頭開了先例,那多一個孫女也沒什麼。
羅晉點頭,文氏聽着卻忍不住皺眉。金陵達官顯貴,每一家都有各自規矩,並不是說女兒不一定能進祠堂。但如文襄伯府這般,規矩長輩說改就改的人家,當真還是罕見。
市井間小門小戶,一言一行尚且有定規,伯府甚至連小戶都不如。
反觀庶長房,羅四海雖然乍看起來舉止粗魯,但言語間全是爲子女着想,一派慈父心腸不由讓她動容。且這些時日行舟就讀於公府族學,離着近了不少言語傳進她耳朵裡,那孩子可真是個懂事的。
老文襄伯當真糊塗,伯府未來絕對在庶長房身上。如今他非但不好生籠絡,反倒由着常氏把人心往外推。
心下嘆息,文老夫人依舊是那張古井無波的臉。別人家的事,她一個外人還是少置喙的好。
跟在兄長身後進了祠堂,羅煒彤明顯感覺到,羅薇蓉對她嫉恨之情似乎更濃。一雙眼睛斜着她,活像是淬了毒般。
“當着祖先的面,三姐姐竟如此坦誠。”
“你……”
羅薇蓉氣節,文襄伯府諸事不順,她在德音那邊也越發沒了退路。最近一次見面,德音對她態度甚至有些冷淡,扔下一句:“你不想進王府,有的是人想進。”而後鑽進青頂小轎飄然而去。
憤而回府,發誓再也不要理會那個教司坊的婊子後,躺在繡牀上,她突然發現,除去三王府外她已經沒了別的出路。拋卻對嫁個窮秀才過苦日子的恐懼,她更怕三王爺憤怒之後的報復。雖然未做到最後一步,但已然成了皇子的侍妾,如何再投奔別人懷抱?
歸根結底,此事都怪庶長房。若不是他們,三王爺也不會遷怒於她。
“懶得跟你一般計較。”
羅煒彤聳肩,她很難理解二姐這番火氣從何而來。拿起三支香,擡頭望向那滿牆牌位,她虔誠地祈求祖先:管好羅家這些人,不論是太夫人還是二姐姐。只要他們不再多做打擾,庶長房便會平穩順遂。
隔着一隻蒲團,羅薇蓉也在虔誠地許願:“羅家先祖在上,家和萬事興,還請先祖定要懲治那些攪得家中一團亂之人,孫女願折壽十年。”
默唸完後,她朝下三叩三拜,心底的渴望確是越發濃烈。正當情緒逐漸焦灼時,她看到前方閃出一抹光亮。
“祖宗顯靈。”
興奮之下,羅薇蓉不管不顧地跳起來。眼見光亮越發耀眼,她本就快的步子更是化爲一溜小跑。耳邊傳來三妹妹焦急的驚呼聲,傳到她耳中逐漸模糊,只當是她驚恐之下的自然反應。
也是,祖先顯靈,三妹妹又怎會不焦急恐懼。
光亮越發耀眼,正當她馬上見到祖先真靈時,迎面一盆冷水潑來。水滴滑落,擋得那處亮光影影綽綽。
“三妹妹,你就這麼見不得我好?”
憤怒之下她怒髮衝冠,眉頭也擠成一個疙瘩。本來楚楚可憐的一張臉,如今因憤怒而變得格外扭曲。
“二姐姐,莫非你魔怔了?”
提着水桶,羅煒彤滿是不解地看向羅薇蓉。羅行周緊跟在妹妹後面,又是一桶水潑上去。這邊的動靜,也驚擾了在另一旁上香的羅家衆人。
“三丫頭,你怎麼能拿水去潑你二姐姐?”
常太夫人先走上前,眼中滿是不可置信。榮氏走路平緩,跟在她身後到達,一大眼便看到桌腳那團青黑。
“這……可是失火了?”
羅行舟不疾不徐地說道:“二妹妹神思有些恍惚,插香時歪着,香灰落進了香油裡。還好嬌嬌發現的早,趕緊去提了水來,不然今日祖宗可真要顯靈了。”
被猜中心中所想,險些釀成大禍的羅薇蓉不僅沒有絲毫愧疚,反倒連羅行舟也一道恨上了。兄妹二人一樣討厭,不,如今看來助紂爲虐的兄長似乎比妹妹要更加可惡。
“那香……分明是那香有問題。”
“住口。”
一聲怒喝,來自誰都沒有想到的老文襄伯。年過七旬的老人站在那,雖然飽經滄桑,但腦子裡卻全是“祖宗顯靈”這四個字。
顯靈的究竟是羅家祖宗,還是榮家祖宗,當年榮家可是將他當半子養起來。這些年他秘密在一牆之隔,也就是對面書房擱了榮家幾人牌位。
宗祠差一點失火,如當年姑蘇百草堂一般是從宗祠燒起,這究竟是顯靈還是冥冥之中有人在暗示什麼。
庶長房不能留了。
“老爺,今日宗祠發生此事,實在不適合再動什麼。”常太夫人靈機一動,只要爭取足夠的時間,待薇蓉在三皇子府站住腳,待孃家忙完這段時日,或是羅四海去西北大敗,到時足夠她拿捏住庶長房。
“依老身看,不如擇日再行分宗之事?”
“不行!”
憤怒的聲音依舊出自老文襄伯,常太夫人總算意識到,似乎印象中總會站在自己這邊的夫婿,今日卻一反常態。
他是在向着榮氏?不對,他分明是在恐懼什麼。想起書房中那些神神叨叨的東西,常太夫人只覺心裡堵得慌。不過是幾塊攔路石而已,至於這些年心心念念着不放?
對羅晉,常太夫人始終存着年少時驚鴻一瞥後萬劫不復的少女心;而對榮氏,她涼薄的天性中可沒那般多顧慮。攔路石,就該毫不猶豫地一腳踹開。
“這事拖得也夠久,既然今日祖上顯靈,那便讓祖宗看着解決。”
羅晉拍板,常太夫人正想勸些什麼,一直坐在旁邊冷眼旁觀的文氏開口了:“老身也覺得如此甚好,難得府上祖宗顯靈,說來也是二小姐的福氣。”
見此事關係到如今府上最重要的薇蓉,常太夫人一口氣憋在胸口,最終還是給嚥下去。那孽障該打敗仗還是會打,關鍵是讓文氏說出薇蓉的好。
“那邊依老爺,妾身這便名人準備香案。”
無論何朝何代,何時何地,分宗裂族總歸是件麻煩事。沐浴焚香三叩九拜等一大堆麻煩事後,終於到了請家譜之時。家譜刻在竹簡上,族中每出新丁,週歲後便將其名諱刻於新竹簡上,放於其同輩分所在之處。
分宗最重要之事,便是將這族譜分開。看似不重的竹簡,每一張的分離,都會尖銳地穿刺着一個負責任的當家族長心魂。當然這不包括老文襄伯,雖然如今他面色也不自然,不過是驚魂未定。
他顫抖着,卻以極快地速度將竹簡分開。眼睛時不時擡起來,向着牆上牌位看一眼。其他人都當他深覺愧對先祖,只有常太夫人知曉,他是在透過這堵牆,去看對面書房裡偷偷藏起來,卻終年香火不斷的榮家人牌位。
雖然早已隱隱有種預感,這些年羅晉最喜歡的女人始終是榮氏,且對於榮家他始終在不影響自己的情況下,心懷愧疚。但如今到了最緊要關頭被證實,榮氏還是完全難以接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