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勢如破竹,未出一月便已直奔金陵城下的安文帝叛軍,如有神助般遇到了另一助力。承元帝親子,才名滿天下的三王爺公然支持堂兄。
金陵城下,三王爺脫去昔日華麗的王爺袍服,以平民裝束跪於安文帝跟前,滿面悔恨:“父債子償,家父身爲大齊宗室,蒙高祖厚愛得封燕京,不念皇恩不說,竟還做出如此欺師滅祖之事。天地君親師,臣願代親父向君主請罪。”
安文帝自御輦上下來,從揚州時他已舉辦過臨時的登基典禮,雖然時間倉促,但帝王那一套行頭卻是這些年漸漸攢下來,所以大典辦得很是像模像樣。畢竟是長於宮廷且親身做過皇帝,這會無論是帝王冕服還是御輦,都挺像逼真,最起碼忽悠普通老百姓不在話下。
幾步走到三王爺跟前,他親自扶起跪地之人,眼含熱淚:“四弟終究是飽讀詩書之人,深明大義不是旁人能比。無論如何,這些年王叔治理有方,過歸過,功勞也不能抹去。朕見此本欲放棄帝位,誰知王叔身有隱疾,太子又……”
邊說着安文帝邊搖頭,望向城牆一副心懷不忍之狀,周圍跟隨而來的“大臣”皆跪伏,高聲感念陛下仁慈。
趁人不備,三王爺擡頭朝隊伍另一角看去,那輛一直隱秘的馬車內露出一抹白皙的側臉,微笑着朝他點頭,神情中滿是確定和從容。
繼續跪好,感覺到周圍全是自己人,三王爺終於徹底放下心來。
馬車內的羅薇蓉喝一口參茶,撫摸着微微隆起的腹部,問道旁邊青衣小生:“如此長途跋涉,我腹中孩兒當真無恙?”
青衣小生目不斜視:“夫人腹中男胎自是極爲穩妥。”
再次聽到男胎二字,餘光瞥見旁邊金陵城,羅薇蓉終於放下最後一絲擔憂。三王爺所做之事可是造反,誰不會先掂量下自己脖子上那顆腦袋。
起初她也有過忐忑,最害怕的時候甚至連話都說不出來。也算弄巧成拙,當時緊張到無法言語的她,反倒與其它喋喋不休之人成鮮明對比,陰差陽錯之下王爺對她另眼相看。過了幾日她也想明白,造反已成定居,若是失敗她註定死無葬身之地,可要是成功……撫摸着肚子,想到成功後所帶來的無可比擬的榮耀。到時候莫說是庶長房,半個天下都會匍匐於她腳下,踩死三妹妹比捏死一隻螞蟻還簡單,自幼奉承的曾祖母也會換一副姿態。
那她還有什麼好猶豫?
打起精神後,羅薇蓉拿出自幼奉承常太夫人的本事,哄得情緒頗爲焦灼的三王爺開心不已。一路下來,兩人感情突飛猛進。
“保住這一胎,你便是頭功。”
青衣小生應聲稱是,緩步退出馬車,上了自己那匹馬,望着前面高聳的城牆,他滿懷激動。原來父親臨終前不是在騙他,他真的還有一位祖姑存活於世。
平西將軍府輩分最高的老封君……咂摸着這封號,他又有些忐忑。人家當了大官,而他不過是鄉間一名不見經傳的郎中,除去一手醫術外無甚特長。這樣的親戚上門,會不會被當成打秋風的?
稍作猶豫他便堅定下來,憑藉一手醫術他足以養活自己。此行他不過是前去認親,人家若是嫌棄,他也不會多留。至於探親的禮物,他都已準備好。找到他告知親人尚在的俊美公子曾言,文襄伯府對祖姑虧欠甚多。他一路跟在羅薇蓉身邊,便是想找個機會。誰知事情遠比他想象的簡單,作爲能保胎的郎中,他幾乎是不費吹灰之力地便得到其信任。甚至一日之內他見到羅薇蓉的時間,比三王爺還要多。
這要是再抓不到證據,那他未免也太蠢了些。
望着金陵城的城牆,青年滿懷希冀。找到他的人曾說過,祖姑是他非常敬佩的人。雖然未曾謀面也不知是否會被接受,但這是他當世僅存的親人,這會離得近了,他頗有種近鄉情怯之感。
未等人策反,便自發自覺成爲密探的榮家三代單傳大少爺,面對城牆種起了蘑菇。
而隔着百餘丈的城牆之下,羅煒彤拿着一根長管,管兩端套琉璃片,這是惠州當地官員開春入金陵考覈,等府門拜訪時送來的賀禮。
惠州那邊靠海近,常有些洋人的新鮮玩意運過來,這叫望遠鏡的長管便是其中一種。她在惠州時相熟的千金小姐,陳家那位向來懂事穩重的庶女面對此物也露出渴望,於是她便留了下來。平日倒沒什麼大用,頂多看頭頂樹葉清楚點。今日大軍兵臨城下,此物恰好派上用場。
本來也派不上用場,城牆上全是駐守軍隊,她一官宦千金怎麼都不夠格過來。可有袁恪在的地方,一切皆有可能。她不過是稍稍透露下如今城內局勢緊張,呆在府內有些悶,袁恪便將她帶到此處。
“這樣你不會被軍法處置?”
初時她也有過擔憂,但袁恪很快消除她全部顧慮:“莫說你是平西將軍之女,即便不是,單憑那印信也足以登城牆窺敵情。”
羅煒彤向下望去,漫天塵沙中隱約露出烏泱泱一片身着甲冑的兵卒。居高臨下總覽全局,更能感覺到那股鋪天蓋地的壓力。即便羅煒彤有幸跟隨爹爹親臨戰場,也能明顯感覺叛軍士氣頗足。
“咱們能行?”
這一刻原本堅定的心終於有所遲疑,一直以來她都堅信安文帝不會成事。畢竟十幾年前,坐倚金陵且佔據正統他都能被趕下臺,更別提如今劣跡斑斑臨時組成一支烏合之衆。可兵臨城下時她才發現,十幾年來安文帝終究更爲成熟。他的確有劣勢,但優勢也顯而易見——臉皮厚。
厚到能說出綁慈幼局孩子是爲他們好,厚到能跟三王爺做那一場戲。
他的心性顯然比從前成熟很多,而與之相比,承元帝彷彿被流言打倒般,任由叛軍一路攻過來。如今金陵城內甚至有流言,承元帝屁股下那把椅子來得名不正言不順,這些年他日夜悔恨,如今想順勢將皇位還回去。
一般人可能會信,但傳到徐氏耳中,這些明顯是有心爲之的“流言”瞬間不攻自破。想明白後,她便約束將軍府下人謹言慎行,此事傳到上頭的承元帝等人耳中,自然又有另一番計較。
當然這是後話,這會羅煒彤也不會太動搖,然而任誰看到烏壓壓一大片士兵,也會不由自主地擔憂。
“你且放心,陛下自有打算。”
若是平常人,袁恪這會肯定繃緊嘴,但誰叫面前站着的是小丫頭。他非但沒因親事過了明路而放鬆,反倒更加緊張。明知可以把人娶過門,但日子怎麼一天天那麼漫長。
焦灼之下他更是上心,再三思量後,他還是趴在小丫頭耳邊耳語幾句。
聽完後羅煒彤瞪大眼:“什麼?”
聽聽袁恪都說了些什麼,安文帝根本不是皇家血脈!而他自己甚至隱約知曉這一事實。
“宮中規矩那般嚴,怎麼可能?”
袁恪長嘆一口氣:“宮廷規矩嚴,也是在朝廷步入正規之後。太祖出身並不算顯赫,前朝外族所建更是缺乏規矩,大齊立朝之處,宮廷甚至不如如今公侯府邸。”
好像是這麼回事,羅煒彤點頭,好懸才消化這一事實。儘管她心理承受能力強,這會一時之間也不知說什麼好。拿着望遠鏡四處看,直到她看到城牆下站着的公子。
“那人……怎麼這麼面熟。”
“誰?”
“就在那,”羅煒彤將望遠鏡遞過去:“你看,就是馬車旁邊的青衣公子,我總覺得他眉眼間有點熟悉。”
順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望遠鏡中清晰地傳來那人五官,打個照面他便認了出來。幾個月前他在江南一帶出任務,找到了榮家人線索,順藤摸瓜見了一面。沒想到當初看起來有些靦腆的小郎中,竟然一路找了過來。
“這人……”
“你認識?”
袁恪點頭又搖頭,最終還是將事情過程和盤托出:“只見過一面,聽他說自家經歷,倒頗像榮家後人。”
榮家還有人存活於世!羅煒彤瞬間把安文帝非皇室血脈之事拋於腦後,拿過望遠鏡仔細看着那人臉。莫怪她覺得熟悉,年輕人五官的確與曾祖母頗爲相似。不過一個滿臉皺紋老年斑,另一個可以說是細皮嫩肉,一時之間她想不到一塊去。
“肯定是!可他站那地方……”
袁恪點頭表示認同:“那輛馬車裡應該是三王爺的側妃,當日我曾對他說過你們與文襄伯府之間齟齬,如今他這番姿態,我也不是很確定。”
羅煒彤卻沒有懷疑:“我倒是相信他,因爲你方纔說,他是被榮家倖存之人教養長大。”
袁恪也回過神:“那倒也是,畢竟我查到一些蛛絲馬跡。這些年他之所以隱姓埋名,皆是因人壓制,只要報出自家名號便永無寧日。”
常太夫人這是想斬草除根,一邊慨嘆羅煒彤一邊想下城樓,她要趕緊告知曾祖母此事。正當她打算開口時,城牆下傳來鼓點和號角聲,長矛驅趕着幾排稚嫩地身軀向前走,第一波攻城開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