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此同時,戰陣之中的郭藥師等人,也正是最爲苦不堪言的時候。
其實縱觀郭藥師的生平履歷,也不難瞧出這人根本就是個野路子出身,按照後世的門道,也就是個正兒八經的“海清”。
所謂“海清”,也就是江湖上,把沒有門戶、沒拜過師的藝人稱作“海青腿兒”。
這郭藥師,本渤海鐵州人,遼天祚帝天慶六年(1116年),渤海人高永昌殺遼東京留守蕭保先,自稱大渤海國皇帝,改元應順,佔領了遼東五十餘州。
天祚帝派宰相張琳討伐,在瀋州爲支援高永昌的女真兵所敗。於是天祚帝授燕王耶律淳爲都元帥,招募遼東饑民,取報怨於女真之意,謂之“怨軍“,分爲前宜營、後宜營、前錦營、後錦營、乾營、顯營、乾顯大營、巖州營共八營28000人,郭藥師就是其中的一位首領。
從此,郭藥師就登上了歷史舞臺,所以他說來說去就是個出身饑民的“海青腿兒”。
由於出身論在此時也還是社會主流,所以僅從郭藥師的出身就能猜到他絕對不可能從小就接受什麼軍事理論的薰陶,論水平也就跟什麼農民起義軍的首領差不了太多。因此,就算郭藥師能認出宋軍擺的是“平戎萬全陣”的變陣,知道這陣中有八門,可當他親自率軍入陣之後,看着陣中宋軍整齊劃一的架勢、四通八達好似迷宮的人肉陣牆,頓時也是懵了逼。
入陣之後,郭藥師一開始倒也揮軍直入,順着宋軍盾牌手構成的盾牆通道往陣中由幾輛戰車組成的看似陣眼(也即陣法的指揮中樞)的方向衝殺,然而不論他怎麼走,都無法向陣眼靠近,轉了兩圈也就發現自己實際上就是在盾陣當中打轉。
然而,見突擊陣眼不可行後,郭藥師又下令轉身尋找宋軍盾陣薄弱處突擊,可突來突去,每每叫他來看應該是薄弱之處的地方,只要一率軍撲上去,宋軍的盾陣瞬間就會變陣,立時就變成了銅牆鐵壁一般。
來往幾次,他手下的一千騎兵折損就超過了兩成,且叫人憤恨的是,宋軍的盾陣是典型的盾矛弩三疊陣,以盾爲壁壘,以矛爲棘林,以神臂弓遠擊殺敵,這本來兩軍對壘,這殺敵的方式倒也不需分出什麼高低,只要能殺傷敵人就是好手段。
可宋軍的行爲叫郭藥師看來太過賴皮,因爲宋軍居然專門派出神臂弓趴在地上射馬足。要知道郭藥師領的一千人馬也算是他軍中的親衛精銳,人人着甲不說,戰馬也是勉強都披上了一層皮甲的,加上人皆持盾,防護能力倒也不錯。可即便如此,這戰馬的馬甲也就僅能遮護頭頸、後背、身腹、大腿這些部位,小腿以下還是遮護不住。
結果,這邊成了宋軍尋着的破綻,一時間金軍的戰馬紛紛中箭,馬兒吃不住疼痛倒地後,背上的騎兵就算不被摔死,也往往被摔得天旋地轉,還沒回過神來就被宋軍俘獲了去。
便也說,郭藥師入陣不過喝上兩盞茶的功夫,也就瞧着自己的隊伍越來越瘦,粗略一點算,居然僅剩下了六百餘騎,戰損超過了三層。
愕然中,郭藥師領隊順着一條盾牆衚衕來到了戰陣的東南角一處三岔口上,一面命手下的士兵蝟集結陣,一邊命人吹向了集結的號角。
不多久,便也見着甄五臣和劉舜仁各自狼狽的領軍過來,甄五臣的隊伍還好,人數還保有超過八成,而劉舜仁的隊伍可就慘了,減員至少得有五成前後。
三股部隊在三岔口合流之後,也就見着宋軍陣腳移動慢慢後退,迅速變幻陣型將三條盾牆通道變作了六條,陣中一時間鼓聲大作,士兵們紛紛或敲擊盾牌,或以槍矛杵地,大聲吶喊起來。
“渠帥!此陣太過厲害,突圍吧!”滿臉冷汗的甄五臣左右往往,發現之前入陣時的三千人馬,此時剩餘已經不足兩千,總體上損失了超過三成多的戰力,隊伍的士氣已然跌至低谷,若非這支部隊是由當年常勝軍的老兄弟作爲骨幹擴增而來,怕是早就自行潰散了。
劉舜仁的頭盔中了一箭,雖然沒有造成什麼嚴重的傷害,不過下巴上還是被劃傷了一條一寸多的口子,此時他也顧不得傷口,也對郭藥師道:“渠帥,五臣兄弟所言不差,讓某來斷後,渠帥快快領着弟兄們突圍吧!”
郭藥師此時也是汗流浹背,不過神色之間倒也並不慌張,因爲這一路上他倒也仔細觀測好了,宋軍此陣只用盾矛弩,而之前見過的厲害兵器如牀弩、震天雷卻是一件都沒用,且還容得他們三支隊伍在陣中衝撞遊走,並未下了死手,顯然宋軍這是正兒八經的“鬥陣”,而非生死立分的拼殺,所以突圍求活的成功機率十分的大。
但是,雖然如今兵力折損了三成已經不少,可如果就這麼突圍退走的話,只怕在宗望面前會很不好說話。
郭藥師想了想了,又打馬轉了個身,仔細瞧瞧陣中讓出的六條通道,便對身邊的人道:“宋軍平戎陣源自八陣圖,如今陣分六路,其中死、驚二門不見,想來宋人怕我等做了死鬥,故意放開生門。五臣、舜仁,你二人一個向南、一個向北突圍,若能脫陣即以狼煙爲號!”
甄五臣和劉舜仁二人忙也答應下來,便也各自呼喝本部突圍而去。
待得二人突圍而去後,郭藥師卻是對蝟集在身邊的本部兵卒喝道:“各人卻將箭矢、兵刃勻上一勻,且待狼煙升起,便全軍突圍!”
也說這時,原本見郭藥師等三軍合流,宋軍盾陣各自後退,並將三條通道分流出六條通道,待得甄五臣和劉舜仁一南一北領軍離開後,又見宋軍盾陣變幻組合,迅速將朝向東南、西南、東北、西北的四條通道封堵融合,然後慢慢又圍了上來,先是將郭藥師等人合圍起來,形成了一個“⊙”的圓陣,而後又見南北朝向的盾牌手各自龜裂讓出了兩條通道。
卻也說,見得宋軍居然迅速合圍,把自家包了餃子,原本篤定的認爲宋軍肯定講些到底,要以純陣法取勝的郭藥師頓時傻了眼,可當宋軍又不講道理的讓出通道後,自然又是懵了逼。
恰好也在這時,但瞧着北面通道之中突然來了一騎,但見此人穿了一身大宋的制將甲冑(高級甲冑),因爲頭盔遮了大半面容,倒也瞧不出容貌如何,只是從下頜一部尺長的山羊鬍瞧出此人年歲該也不小。
就聽此人哈哈笑道:“某乃北伐隨軍制置使楊可世,今特來引領郭將軍出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