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書房坐下,孫立道:“青禾這女子也是厲害,讓俺押了崔福去了城中驛館,說是方纔崔福漏嘴,道了一句上令與六百里加急同至,因此今日送信的驛卒裡必然也有城隍司的信使。”
黃傑聽了,便猜測道:“莫非是將崔福之死,栽贓與那信使?”
孫立愕然的點點頭,他是想不到黃傑居然一猜就中,倒是黃傑雖然猜中了,卻還皺着眉頭,便問道:“大郎可是有什麼打算?”
黃傑搖搖頭,頓了一會才道:“最初俺是想,能讓爹孃拿回老店,俺也讀書博個功名,讓家境好起來,便拿了些手段,弄了道羊湯拉麪出來。誰知莫名其妙便惹了事兒,得了萬春奴這門親事,心便也就越來越大,又是建食匯街,又是弄罐肉,還考了個縣試案首,更弄出個天道盟……大兄,你說俺是不是心太大了,想要一口吃出個胖子,才惹下了如今的禍端。”
孫立沒想到黃傑居然這般說話,便想了想,道:“大郎怕是想差了,這世上哪有心大不大的,還是一清道長說得好,萬般皆是機緣,成敗唯有一心。那羊湯拉麪也好,食匯街也好,還有罐肉的方子,爲何不是別人得了,卻只在大郎手裡,這便是大郎的機緣如此。”
黃傑嘆一口氣道:“方纔俺要青禾處置那崔福,出門時聽她說那滅跡之事很是平淡,如今想來俺覺得心中有些不好過……最早俺殺的頭一個人,是收了錢要害萬春奴的惡人,俺爹說殺了就殺了,殺惡人不但無罪,而且還有賞。後來,俺又在江上殺了個浪裡子,那人要害了俺和萬春奴姐弟,俺用盧二叔叔給的手叉子,一下捅在他後心……”
“大郎……”孫立聽得黃傑這般說話,也就知道他可能是魔怔了,便大聲來喚,和黃傑卻是不停道:“再後來,俺好像沒有親手殺過什麼人了。不過,王信的侍衛是俺讓大兄你們殺的,三十條人命,眨眼間便了賬……”
孫立又要說話,卻是被黃傑舉手示意打斷,就聽黃傑道:“今日,要殺這崔福,想來該是不錯,他是城隍司密探,且探得了俺家的隱秘,若不將他殺了滅口,便會壞了大事。可是,回頭想想,他也沒錯,城隍司是朝廷的機關,他身爲朝廷坐探,聽了上司命令行事,吃得是公門飯,如今卻叫俺們殺了……俺們這番作爲,算是替天行道麼?”
黃傑的問題,孫立給不出答案,且顯然這問題是要黃傑自己去找答案,不過孫立倒是想着一個人,這人或許能給黃傑答案,只是如今也不知道他身在何處。
孫立知道黃傑這是中了心魔,卻也幫他不得,便走了出來,瞧着天邊的一抹殘月,叨唸起那人來。
星移斗轉,月同地不同,遠離黃州足有三千里外的遼東山區腹地,在微黃的月色之下,十幾條中原宋人裝扮的漢子正圍着一個火堆,聽着一個女真老人一面敲打着牛骨,揍着骨琴,唱着有關女真大英雄完顏阿骨打的歌謠,一個頭結道髻的清瘦漢子臥在火堆旁一邊聽着,一邊用宋言爲大夥兒解說着。
完顏阿骨打是女直酋長完顏劾裡鉢的次子,其母爲拿懶氏。
阿骨打幼年時和小孩子們做遊戲,一人的力氣能抵過幾個人,舉止又端莊穩重,完顏劾裡鉢特別喜歡他。完顏劾裡鉢和臘醅、麻產在野鵲水作戰,完顏劾裡鉢身上受了四處傷,處境極爲危險,他讓阿骨打坐在自己膝上,順着阿骨打的頭髮撫摸着他,說:“這個兒子長大了,我還有什麼可憂慮的?”
阿骨打十歲的時候,喜好彎弓射箭,剛到童年,就射得很好。
一天,遼朝使臣坐在府中,看見阿骨打手中拿着弓箭,就讓他射羣鳥,連續三發都射中了。遼朝使臣驚惶四顧說:“是一個奇特的男子啊!”
曾經到紇石烈部的活離罕家中赴宴,在門外散步,往南望見一座高高的土山,衆人射箭,都射不到山那裡。阿骨打一箭射過了那土山,量一下箭到的地方,超過了三百二十步遠,宗室子弟謾都訶最善於遠射,他射不到那裡,還差一百步。
劾裡鉢攻伐卜灰,阿骨打因爲辭不失在軍中而要求隨從前往,劾裡鉢不允許但是心裡奇怪這件事。烏春已經死了,窩謀罕請求議和,已經請和了,又來進攻,於是包圍了窩謀罕的城池。阿骨打當年二十三歲,身披短甲,不戴頭盔,不用馬輔助,圍着城跑向諸軍發號施令。城中人看到他並且認識他,壯士太裕乘着駿馬手拿槍出了城直衝阿骨打刺來。阿骨打來不及防備,他的舅父活臘胡騎馬奔來加入他倆中間,襲擊太裕,太裕的槍折了,又被刺中了馬,太裕僅得幸免一死。
阿骨打曾經和沙忽帶進入敵營殺敵強取,不讓劾裡鉢知道這件事。將要回營,對方派重兵追擊他們。他單獨走到一個狹隘的巷子裡,迷了路,追兵更加急迫。正遇一道與人同高的牆,阿骨打騎馬一躍而過,追兵纔回去了。
後來劾裡鉢臥病在牀,阿骨打因事要到遼朝統軍司去。臨行前,劾裡鉢告誡他說:“你快點辦完這件事,不到五月半就要回來,那樣我還來得及見你。”阿骨打去見了曷魯騷古統軍,事情已經辦完,在劾裡鉢逝世前一天回到家裡。劾裡鉢見阿骨打回來了,對完顏盈歌說:“只有此子可以成就大業。”
完顏盈歌也向來推崇阿骨打,出入一定同行,阿骨打出遠門歸來,盈歌一定親自迎接他。
盈哥討伐蕭海里時,徵集士兵一千多人,女真的隊伍未曾滿過千人的,此時阿骨打勇氣倍增,說:“有這些甲兵,什麼事不能去圖謀呢?”
海里來交戰,原與遼兵配合,現在勸止了遼人,自己去應戰。渤海留守要把鎧甲贈給阿骨打,阿骨打也不接受。盈哥問其緣由,阿骨打說:“披上他的鎧甲去打仗,那麼打勝了,是因爲他的功勞了。”
後來,盈哥下令諸部不得擅自設置信牌在驛站間奔馳通訊,號令從這時開始統一,這都是由阿骨打開啓的。
大遼乾統九年(1109年),年景不好,五穀不豐,民間多有流浪餓死的人,強者轉而爲盜賊。歡都等人想嚴厲執行法令,被盜賊殺了。阿骨打說:“因爲財物殺人,不行。財物,是人們都想得到的東西。”
於是減免盜賊徵賞法,改爲徵三倍。民間多有負債逃亡的,賣掉妻子兒女也不能償還,烏雅束和官署合議,阿骨打在外庭把帛系在棍子的一端,指向那些百姓,命令說:“現在貧窮的人不能養活自己,賣掉妻子兒子來還債。骨肉之愛,人心相同。從今天起三年不徵稅,三年以後再慢慢考慮這件事。”
衆人都聽從他的命令,聞者感動得落淚,從這時起遠近民心都歸服他。
女真老人悠揚的琴聲就此告一段落,頭結道髻的清瘦漢子卻沒停了解說,待他將歌謠裡阿骨打的事蹟都解說完了,才用宋言低沉的問道:“俺們此行,要刺的便是這等人物,諸位可有勝心?”
一個莽撞漢子,噼啪一聲將手裡小兒手臂處的木枝拗斷並扔進了火堆,嘿嘿笑道:“聽來此人倒是個異族的英雄好漢,可就算真是英雄好漢又如何?既然他日後要滅了俺大宋,要禍害了幾萬萬宋人,俺們前去刺他,也算是替天行道了!”
清瘦漢子咳嗽一聲,卻是張口吐出了一口血痰來,見他閉目道:“去歲至今,俺一人獨力刺了他三次不果,與衆好漢聯手又刺他三次也是未果,如今成敗,便在此一舉了!”
莽撞漢子笑道:“俺知道,這阿骨打如今便是一清道長的心魔,不除他不通達,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