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至四更彙總了數據,也才知道今日抵達黃州城下的流民共計一萬一千三百二十七人,其中男丁六千五百三十二人,老弱乳子合計三千八百餘人,最遠來自太湖縣,近的來自蘄州附近和薪水縣。
等黃傑抱着一疊文書和哈欠連天的曹寶從衙門裡走出來的時候,天色都已經方亮了,不過今日裡黃傑的差事也算是結了,賑濟的各項事宜都將由黃州的胥吏們接手。
說起來,昨日之所以由黃傑出面,還真不是他自己說的什麼受了姚政委派,實際上當曹知州墮下城頭時,城上諸司上官包括姚政都亂做了一團,還是黃傑當機立斷,自告奮勇的要人先將他搥下城頭查看傷勢,見曹知州雖然跌傷甚重卻還有性命之後,黃傑這才大膽的越俎代庖,詐稱受了委派來安置賑濟,又採用分隊的法子將人羣分散安撫,這才成了大事。
而城上的姚政等人見此狀況,自然也就按部就班的依照往日賑濟的規制行動起來,這才把賑濟之事有條有理的做了下來。
如今,城外的萬餘人既然已經安撫下來,那麼下一步的賑濟自然得由官府胥吏來接受,不然這要真讓黃傑一直幹下去,只怕今後惹上官司難辦:一個生員出面代替官府處置賑濟,說好聽點是這個生員有大才,說難聽點就是黃州的一干官吏都是吃閒飯的,難當大任。
曹寶一夜都未閤眼,如今亢奮的勁過去之後,自然是疲乏欲死,乾脆黃傑就扶他當街坐了,拜託一個路人去食匯街傳話,便翻看起了手中的賬簿來。
這份賬簿乃是昨天他特意招呼胡玉特別擇取抄錄的統計數據,對於這些數據,按衙門往日的流程規制是不可能記錄下來的,但因爲黃杰特別招呼過的緣故,胡玉便也按照他的要求進行了記錄個歸檔。
從數據上看得出來,這頭一批的流民潮中,五十五歲以上的老年男女只佔了不足一成,十五歲到五十五歲的青壯男女佔了七成半,生下的一成半便是孩童了。
細細想來這等流民潮的人員構成也算合理,正因爲是青壯才能走在前面,體力越好走得越遠,求生成功的機會自然也就越高。並且由此也可以推斷出,接下來即將要到達的流民潮必定多又老弱構成,這也就意味着或許還將有疫病緊隨而來。
從昨夜三更至如今,黃傑就坐在黃州府衙的議事廳裡旁聽姚政和諸司上官就賑濟的種種問題進行有針對性的安排和佈置,不管是他想到的沒想到的,都有成套的規制早就擬好,讓黃傑第一次發現這公門的辦事的效率其實也不低啊!
當然,事後姚政尋了機會與黃傑解說,如今的種種規制也即所謂的應急預案,實際上都是神宗朝時期(1067年-1085年)始建,到了如今自然日趨完善。
至於吸收這些流民爲茶農茶戶的事情,姚政也找出條例出來,只不過卻是哲宗朝的遺律,怕不堪用。黃傑拿來一瞧,卻發現舅父找出的居然是王安石的青苗法,但仔細一看又跟之前在邸報裡看過的王氏青苗法有很大不同,後來仔細問了才知道,這青苗法如今有三個版本,王氏原版青苗法爲1.0版本,神宗朝始推,後來因爲私人恩怨和其他原因宋神宗就罷了王氏原版青苗法。結果到了哲宗朝,宋哲宗用司馬光出來當宰相,司馬光就改頭換面弄了個2.0版本青苗法出來,可到了本朝之後蔡京覺得2.0版本的青苗法還不夠好,又弄出了3.0的版本來。
青苗法到底是個什麼法,真要說起來話太長,簡而言之也就是:農業貸款!
農民在青黃不接的災年和荒年因爲沒有資金購買種子和生產物資,就會無法進行農業生產,進而引發逃荒和流民潮。爲使農民不至於逃荒,也就由官府出面貸出現錢或是糧谷、種子、耕牛給農民生產自救,按一定的比率收取本息。
王安石於熙寧二年(1069年)實行青苗法,規定凡州縣各等民戶,在每年夏秋兩收前,可到當地官府借貸現錢或糧谷,以補助耕作。借戶貧富搭配,十人爲保,互相檢查。貸款數額依各戶資產分五等,一等戶每次可借十五貫,末等戶一貫。當年借款隨春秋兩稅歸還,每期取息二分,實際有重達三四分的。
看到這裡可不要驚訝,農業貸款和如今廣大農村地區的信用模範村、模範戶,的確是宋朝人玩剩下的!
那麼,問題來了,既然這青苗法有三個版本,爲什麼不用如今最新的版本,反而要找出哲宗朝的遺律呢?
這是因爲……蔡京的3.0版青苗法本實在是太坑爹了!
這蔡京版本的青苗法究竟有多坑爹,簡單點說,之前的版本都是借貸自願,視信用度高低可以借一定數量的錢。
而蔡京的版本是:一、給各地官府下達放貸指標,農戶不管需要不需要都得借!二、農戶手中的田地或實業越多,強制借貸的數額也就越大!三、還不起,農戶就得拿房舍田產折算抵押給官府還債,若還的起,就明年強制借給農戶更多的貸款!
可能有看客會說,就算是後世的銀行也不敢這麼幹,但這可是真事兒,想想前文說過蔡京改交子爲錢引的發財大計,和腦洞大開準備改鹽茶鐵榷稅法的事情,就知道這事蔡京是能幹得出來的!
所以,你說要想用蔡京的3.0版青苗法放貸給流民,使流民落戶黃州當茶農或是茶戶,人家會答應嗎?還不得立馬跳起來造反殺狗官!
所以姚政只能找了還算公道的哲宗朝2.0版本的青苗法出來,看看能不能以此爲基礎,吸引流民暫時落戶。
卻說黃傑坐在街邊翻看着賬簿正胡思亂想的時候,就瞧見福壽領着一輛帶遮篷的騾車匆匆來了。
正要起身招呼的時候,萬春奴卻從騾車裡探出身子來,一臉的驚慌道:“夫君,可尋着你了,燕奴要生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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