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了曹寶這個中人做引,氣氛自也融洽起來,只可惜如今曹寶不在東京,說是政和六年時曹家與他走了門路得了鎖廳試的機會,考得了一個同進士出身,又得了恩寵,如今竟也外放去了河南府下的偃師縣做了縣令。
不過有了這層關係,一切倒也好說,曹寶是林沖的義弟,而黃傑也算是曹寶的義弟,所以黃傑叫林沖一聲世兄,林沖喚黃傑一聲賢弟,自然也就皆大歡喜了。
再說黃傑一來東京,便也攬下了林沖徒弟曹正的事兒,又舍了五百貫與他了賬,說是看在林沖這個世兄的面兒,可情義卻就不敢如此計算了。
所以這酒過了三巡之後,二人乾脆各自舉盞來到窗前,當着皇天后土碰盞而飲,將這義兄義弟的名分先坐實了,待日後曹寶回了東京,三人再正式的焚香盟誓,斬雞頭燒黃紙。
這之後,酒便更是喝得熱烈,林沖和黃傑二人似乎也渾然忘了什麼偈語的事情,便來談些東京風物和見聞,不想眨眼間時光飛逝,轉瞬天色也是黑了,便有小廝來報:“好叫貴客得知,今夜樊樓有幸,請來封大家、李大家兩位獻藝,不敢擾了貴客雅興,卻來探問一聲,可是要開窗闢門,一探仙音?”
這樊樓的小廝,也不知道是不是讀書人出身,開口用詞也是文雅不俗,黃傑正要答應,卻是聽一旁的魯達瞪眼問道:“李大家?可是李師師?還是李妙紅?”
小廝忙道:“正是李師師,李大家!”
魯達突然面色一紅,就來看黃傑,神色中似有乞求意味,卻叫黃傑奇怪,不過也是一笑道:“能遇兩位大家獻藝,這等好事如何能錯,自然開窗闢門,一探仙音!”
小廝答應之後,便也忙將酒閣間衝裡的一面閣窗和門扉打開,還在窗外拉了兩扇竹簾,倒也能遮住裡面景物,不至於失禮。
不久就聽一陣絲竹之音響起,門外小廝倒也報來道:“貴客且聽,如今便是封宜奴封大家獻藝!”
黃傑等人所在酒閣子本在二樓,距離樓下月臺也是不遠,絲竹之音聽來竟如身臨其境一般,而後就聽一把柔柔女聲唱到:“月華收,雲淡霜天曙。西征客,此時情苦。翠娥執手,送臨歧,軋軋開朱戶。千嬌面,盈盈佇立,無言有淚,斷腸爭忍回顧。一葉蘭舟,便恁急槳凌波去。貪行色,豈知離緒。萬般方寸,但飲恨,脈脈同誰語。更回首,重城不見,寒江天外,隱隱兩三煙樹。”
一曲唱出,衆人都是聽的如癡如醉,可黃傑卻是聽得不妥,這一曲詞乃是柳永最著名的《採蓮令·月華收》,自柳永成詞至今,無人敢續作新詞,所以該詞牌至今只有柳永的一首。
且這《採蓮令·月華收》本是寄情之句,上闋着意刻畫情態,“千嬌面,盈盈佇立,無言有淚”,十一字便凸顯了一個美麗多情十分可人憐惜的女子形象。下闕寫落寞之情,分別之愁緒,“萬般方寸,但飲恨,脈脈同誰語”,只是一句便也道出心中所思所想。
黃傑尚在狐疑,一旁的林沖卻是撫須一笑,道:“此等怨曲久不曾聽,稀奇!稀奇!”
黃傑便也問道:“林世兄,如何?”
林沖笑道:“這封大家出道東京,怕是已有三年,至今不曾聽聞她寄情與誰,今日卻唱採蓮令,該是已有所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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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傑賠笑一聲,道:“想不到林世兄竟也通東京風月!”
說完突然發現周圍有些情勢不對,回頭看時才發現魯達、岳飛還有莫大等人都是瞪眼來瞧自己,當即也是有些愕然,卻也不好分說。
便在這時,就聽樓下封宜奴的柔柔之音又自傳來,卻聽她道:“今日奴家有幸,遇見一位大才,討來新詞一首,便也就此獻與諸君。”
而後就聽琵琶混着蕭笛,便是《雨霖鈴》的過場,隨後就聽封宜奴歌喉婉轉,唱道:“樊樓初見,夕旦霞好,緣來無恙。總是喜見新顏,無覓處,回眸闌珊。莫道聚散無常,自古相見歡。曲悠悠,唱盡繁華,仙音妙言三生幸。”
“歡顏若是如初見,卻難說,許幾多舛磨。朱顏怎堪採擷?動情處,麗質不改。回首聽磬,怎奈蟾宮遠隔人天。只願卿是畫中仙,含笑看人間。”
這一首《雨霖鈴·畫中仙》,自然就是黃傑所留之物,卻不想轉眼封宜奴便拿來獻藝,卻叫黃傑皺眉不已。
也就在他皺眉不已的時候,卻聽樓下突然傳來乒乓之聲,似乎有人推桌掀盞,而後便是紛亂之聲。方纔來請開窗闢門的小廝伸頭一瞧,便也連道禍事,忙來道:“不敢擾了貴客,樓下小王太尉吃醉了酒,小的這便關門閉窗,不敢污了貴客清淨。”
說着便來關門閉窗,可樓下傳來的紛亂之聲卻是不弱反強,黃傑便也忍不住問林沖道:“這小王太尉卻是何人?敢在這樊樓鬧事?”
林沖搖頭不答,還是莫大答道:“敢叫道長得知,這小王太尉乃是去年官家升爲特進、少宰的王黼王少宰家中衙內,名喚王驄。今歲傳言官家欲將茂德帝姬婚配與他,他便得勢橫行,街市之中便與他一個諢號叫做小王太尉,乃是暗指他早晚要落得小王都太尉一般的下場。”
這小王都太尉,便是王詵王晉卿,說起來還是高俅發跡的引路人,娶宋英宗女蜀國大長公主爲妻之後也是放縱跋扈,橫行東京,雖然有些文才詩才,但人品減分嚴重,且寵幸妾室,對公主不好,更不拘小節,和小妾在公主身邊爲非作歹,小妾還常常觸犯公主。
元豐三年(1080年)公主去世(是年二十九歲),後公主乳母告發,宋神宗命徹底追查,杖打八妾並把她們婚配兵卒,公主既葬,王詵也就被貶謫到了均州吃撈麪,崇寧三年(1104年)去世。
一聽是王黼家中衙內,黃傑便也來了興趣,正要細細詢問這小王太尉有些什麼事蹟的時候,卻聽樓下喧譁聲漸大,而後門外伺候的小廝突然撞門進來,驚慌失措的對黃傑道:“禍事了!禍事了!小王太尉問得貴客下午曾在封大家的閣中盤桓,如今要上樓來尋貴客的晦氣,貴客且快隨小的走避……啊!”
那小廝話還沒完,突然一個惡狗撲食的姿勢便跌了進來,跟着便見門外進來一個身穿紫花錦緞的少年公子,凶神惡煞的喝道:“竟是何人,敢與封宜奴留詞?卻是將俺王驄不放在眼裡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