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仁義充塞之國,其崩必有餘辜!”
黃傑端起茶盞,大口飲下之後,便也嘆道:“一如師尊所言,春秋不計,戰國無算,先秦至今,何朝不是如此?先秦武功震古爍今,一統六國定鼎華夏,書同文、車同軌,築萬里長城,設江湖旦夕可至馳道,最終崩於無道不義。劉漢取而代之,不過坐得四百年江山……到了前隋,煬帝文治武功也是震古爍今,卻也不是烽煙四起,家國更迭,百姓罹難……叫徒兒看來,當真是‘前人不暇自哀,而後人哀之;後人哀之而不鑑之,亦使後人而復哀後人也!’”
朱桃椎聽來,也是撫掌笑道:“好一個後人哀之而不鑑,如今滿朝狴犴,只是見名見利而已。”
黃傑繼續道:“所以,徒兒就想,練偏軍修大路,或可救得一國,卻救不得天下。要救天下,卻是要修大道才成!”
朱桃椎便也來問:“何爲大道?”
黃傑便道:“公平、正義、自由、民主、平等、法治!”
朱桃椎一振衣袖,正色道:“願聞其詳!”
黃傑便也道詳細道來:“老子曰:‘天地不仁,以萬物爲芻狗;聖人不仁,以百姓爲芻狗。天地之間,其猶橐籥乎?虛而不淈,動而愈出。多言數窮,不若守於中。’吾以爲不然也,所謂大道,實乃道法自然,順天應我,懲惡揚善!人皆稱善者從之,人皆稱惡者棄之,使民知之而不惑,謂之道也!”
天地不仁此語,出自老子《道德經》第五章,其大意爲:天地是無所謂仁慈的,它不會因仁慈而有所偏愛,任由萬物自然運作而不加干預;聖人不會因仁慈而有所偏愛,任由百姓自己主宰自己的命運而不加干預。
這句話要表達的意思大概是天地對萬物不加干預而任由其自生自滅,看似冷漠,其實正是最好的態度。
然而,黃傑卻認爲,真正的大道,是要順應自然規律,要懲惡揚善,要去尊崇那些大家都認爲是善良正確的事情,要摒棄不好的東西,最重要的是使百姓知道而不被歪理邪說所迷惑,這纔是真正的大道理。
而這真正的大道理,其實也就是由“公平、正義、自由、民主、平等、法治”所組成的普世價值觀。
普世價值觀,也就是普遍適用的價值觀,它超越民族、種族、國界和信仰,是全人類共同擁有的價值觀,是衡量是非善惡的最低尺度,或者說是人類道德的共同底線。
具體的說,普世價值觀由三個基本要件組成:公平、正義、自由!
公平不是指物質財富的絕對平均,它是指競爭機會的均衡和基本人權的對等,簡單說就是不能有特權,就是在規則和法律面前人人平等,而不能人爲有功利性的設置競爭障礙。
正義就是事實真相,就是人的行爲和事物的最終結果,必須符合邏輯、合乎道德規範。更通俗的說,正義就是善有善報,惡有惡報,澄清事實,還原真相,懲惡揚善,就是維護正義。
自由有兩層含義,一是指人的基本權利和自由意志;二是指我們每個人,必須要學會約束自己的行爲以及承擔必要的責任,以便不妨礙他人的自由意志和固有權利,不違背公平正義的大原則。
脫離了公平正義,自由是不能成立的;沒有公平和自由,正義也無從談起!
因此,公平、正義、自由三者相互依存不可分割,是一個整體性的概念!
至於“民主、平等、法治”,根據相關法律法規,此處只能省略一百萬字……
簡而言之,言而簡之!
這歷朝歷代,有亡國的,也有亡天下的,但究其原因,十有八九還是因爲當朝者失了人心,是以天下未亂民先亂,家國更迭民不亡,因歷朝歷代總在興衰之間。
如今大宋,很顯然已經是步入了這興衰週期當中!
且看看,歷代亡國的君主,多生於深宮、長於富貴,既無社會經驗,也沒有渠道瞭解民生疾苦,雖然精於權謀和宮鬥,但在大權獨攬之後,往往會被別有用心的權臣帶入歧途,喜諛惡直、奢侈無度、沉湎某種個人愛好中等行爲,這樣君權就會被君主所信用的奸佞代行,從而用不受制約的權力做出種種蠹國害民行爲。
同時整個統治階級的腐化導致橫徵暴斂、貪腐橫行,把種種苛捐雜稅、徭役等經濟、人身負擔加於百姓身上,從而引起百姓的厭惡和反抗,最終失卻了對統治階級期望的百姓就會揭竿而起,進行暴力反抗。
雖然在歷史上,純粹的農民起義並沒有能夠成功更迭王朝的先例,但王朝的更迭無疑都是被一波又一波看似無法撼動統治根基,卻又的確造成了實質傷害的農民起義給促成的。
而如今,黃傑已經認識到,自己原先的想法“練偏軍修大路”,其實救的只是趙家和趙家人而已。可問題是,這天下崩壞,原本就是趙家和趙家人弄出來的,救他們不但沒有意義,就算救下來了,也不見的他們會改。
所以,黃傑也就搞清楚了問題的關鍵是:到底是要救趙家人,還是救天下千千萬萬的百姓?
趙家人自然不可救,趙官家任用蔡京、王黼、朱勔、李邦彥這些奸臣,濫發交子、錢引,鑄造當十錢、夾錫錢巧取民脂民膏,還大搞花石綱橫徵暴斂,當真是死有餘辜!
可天下的百姓卻不能不救,人心也更是要救,而要救天下百姓人心,卻也不是“練一支偏軍,修一條大路”可行了,這就需要找到可以讓天下百姓歸心和重拾信心的道理來,也就是:公平、正義、自由、民主、平等、法治這些大道了!
良久,玉局觀外,更夫敲出了四更天的梆子,黃傑的闡述也終於告一段落。
朱桃椎聽得沉默不語,尉遲泰和劉夢二人也早被朱桃椎揮退,只聽暖亭內的燃壁裡,柴禾燒的噼啪,此外竟也鴉雀無聲了。
好一會後,朱桃椎這才捋須道:“如此說來,去歲你讓那通藥先生代呈的《請準道教改革疏》,以及讓沿海道門派遣精銳弟子滔海學習操船之技,統統都是爲了日後推行這大道所做的準備?”
黃傑便也嘿嘿笑道:“是!也不是!道門興旺乃是師尊宏願,徒兒所做《請準道教改革疏》不敢說是爲道門打下萬世之基,但至少也是爲道門日後長盛不衰指出明路。至於派遣弟子學習滔海操船之技,卻是另有大用,徒兒已經傳書給了通藥先生,讓他尋機與官家進言,好在那二十六階道官之中,新增一階傳教士!”
朱桃椎想想,便也恍然大悟,突然哈哈大笑一聲,起身道:“好!你此去朝堂,哪怕攪得血海翻騰,天下道門也得要爲你擔着了!”
黃傑哈哈一笑,卻是將茶盅裡的殘餘茶水倒了出來,與師尊滿了一盞,笑道:“師尊操那勞什子的心作甚,不如吃茶!不如吃茶!”
【卷四蜀道難全卷終】
【宋道第一部風雲變卷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