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堡鎮,是河中府臨晉縣治下的一個小鎮,只千餘戶人。去年鬧強盜時,大多逃到同州去,如今才陸續回來一些。頭幾個月,卻有支官軍在這裡紮營訓練,兵力也不多,只千把人。可幾天以前,也不知是不是在哪處招安的賊寇,押了好幾千來,大晚上的也在草地裡睡着,還有人看守。敢跑?打斷腿!昨天開始,鎮上百姓發現那些“賊寇”都領了器械,開始操練。反正兵匪一家,沒多大區別,老百姓也不當回事。
晌午剛到,日頭毒得很,那樹葉都給曬焉了。胡堡鎮外的軍營,卻是號子聲震天響,約莫數千人,都光着膀子,手裡執着槍棒在操練。那隊伍最前頭,有個教頭模樣的人,正拄槍在地仔細察看。但讓人不解的是,隊伍周邊卻不時有全副武裝的士兵巡邏而過。隊伍裡,也有手提馬馬鞭的軍漢穿行其中,遇上練得不對的,就賞一鞭子。士卒赤裸着上身也沒個遮掩,一鞭下去就是條血痕,又不敢叫痛,否則第二鞭就來了。
從營門口出一個壯漢,約有三十光景,穿身灰布直裰,袒着胸腹,露出一身的橫肉。想是午睡方醒,此人營門口打個呵欠,又伸伸懶腰,不緊不慢地朝操練隊伍走過來。那教頭一見,抱了槍上前見禮道:“請總管指正。”
這被喚作總管的看了幾眼,微微點頭道:“看來是有底子,像模像樣。”
“張總管,恕卑職多嘴。咱們初來乍到,就作下此事,似乎不太妥當吧?”教頭低聲道。當時,他們接到命令,說是有賊寇自平陽府流竄過來,要求立即迎敵。可趕到稷山時,對方派人來交涉,自稱是平陽府義軍,還人朱記爲證。張總管一刀殺了來人,下令進攻,剩下的都押到此處,強行收編。
“有甚麼不妥當的?京兆方面管得着麼?李宣撫那套,在軍中行不通,沒人理他。”張總管眯着眼睛,並不在意地說道。
那教頭聽罷,似乎安心了些,不過隨即又復滿面憂色:“從此地南去不到五十里,可就是定戎軍地界。那知軍姓徐名衛行九,便是徐大帥堂弟,兼着義軍總管,他會善罷甘休?”
張總管一聲冷笑:“這是陝華路,曲大帥坐第一把交椅!徐衛也要聽帥司節制!他敢怎地?我不信他來咬我的俅?”說罷,突然不悅道“我說你從哪打聽到這些事?”
教頭一躬身,慌忙道:“上午有個撮鳥捱了頓鞭子,便在那處叫喚,說他是徐總管部下,早晚會尋咱們討個說法。”
“阿呸!徐九在哪呢?我怎麼沒瞧見?”張總管啐了一口,滿臉的不屑之色。可他剛把話說完,就發現面前這教頭臉色不對,又見對方怔怔地望向南邊,遂轉過身去。只見前面那座山腳下,冒出一杆大旗來,旗號還看不太分明。片刻之後,只見幾十騎在前,一片人潮黑壓壓按過來。待走得近些,方纔看清旗上“河東招討”四個大字。
河東招討?去年年末,朝廷在陝西設了河東招討使司,由李綱掛名招討使,徐衛副之,實際上就是紫金虎在負責。這麼說,還真是徐九來了?他來作甚?帶這麼些兵馬,意欲何爲?
那張總管嘴角肌肉自然地扯了扯,突然喝道:“快!立即派人飛馬通報我兄長,就說徐九帶着兵馬到了胡堡鎮,請他火速來援!”
教頭前腳剛走,張總管也如夢方醒,一跺腳,轉身竄進了營寨去。那頭徐衛還沒到,便從營裡涌出大批士卒,明刀執槍地堵在營門口。不少人望着一箭之地外的虎捷軍,臉上盡是茫然之色。只見對方數千人,俱是鎧甲鮮明,行進有序,一聲令下後,所有人同步而止,絕不輕動。剛纔鎧甲兵器碰撞之聲還不絕於耳,此時卻全如木樁一般。
那隊伍前頭騎馬的軍官跳將下來,大步走到營門口,對眼前嚴陣以待的軍漢視若無物,有個臉色陰鷙,面龐削瘦的武官往前喝道:“河東招討副使徐衛到!閃開!”
見堵住營門的官兵不爲所動,這武官好像意料之中,將手一招,那隊伍中瞬間奔出數百士卒,趕上前來,人人開弓搭箭,鋒利的箭頭正對準把守營門的官兵們。
徐衛面無表情地看着這一切,見對方士兵不由自主地往後退卻,嘴角閃過一抹冷笑,揹着手,對着眼前明晃晃的刀槍大步而前。慌得那營門官兵趕緊撤了兵器,閃開一條道來。楊彥左,馬泰在右,一挺槍,一執斧,護着徐衛直奔中軍大帳。身後,虎捷將士如潮水般涌入,搶佔軍營。
大帳之前,護衛更加嚴密。徐衛大概是懶得廢話了,馬泰掄着他的開山斧,招呼都不打一個,橫掃而去!看他這體格就夠駭人,再加上那一斧力道沉猛,識相的早閃開了,剩下幾個不知趣的還想拿兵器去格擋,結果都被掃趴在地上。
徐衛就從這些人身上跨了過去,踏入中軍大帳。只見帳中,兩排武官左右而立,都按着刀柄。上頭一人只穿了件身甲,掩膊還沒來得及綁,手裡捉把刀,虎視眈眈地立在那處。
“這營裡誰作主?”楊彥曲刃槍一挺,大聲問道。
“本官河中府兵馬副總管張中彥,你等何人,竟敢擅闖軍營重地!”張總管聲色俱厲。
天太熱,徐衛取了兜鍪扔給楊彥,抹去額上的汗水,隨口道:“徐衛。”
張中彥盯他一眼,大聲質問:“知軍自在定戎勾當,如何到了此處?又帶這許多兵馬!”
徐衛指了指他,點頭道:“問得好,我來告訴你爲哪般。”話音落地,自帳外奔入數十名士卒,都執長槍,分左右兩邊將箇中軍帳堵得滿滿當當。鋒利的槍尖,就在帳中軍官的背後。
張中彥牙關緊咬,擡起手中鋼刀:“徐九!你莫欺人太甚!曲大帥饒不了你!”
“少拿曲端來壓我!”徐衛一聲暴喝!但這一閃而沒的憤怒之後,他又恢復如常,輕笑道“我這正是替曲大帥清理門戶。”說罷,目光掃過一衆武官,最後落在張中彥身上。
“幾天之前,平陽義軍受到李軍攻擊,有一部分撤入河中府,在稷山下遭遇襲擊。有誰願意解釋一下麼?”徐衛問道。
帳下鴉雀無聲,徐衛見狀,點頭道:“好,不解釋,不解釋。本官今天去過華州帥府,已經證實帥司並不知道此事。那就說明,這事是你們這幫吃貨背地裡乾的。你們說說看,這事怎麼辦?”
抓的義軍俘虜,現在就在軍營外頭,這事抵賴肯定是蒙不過去。可徐九來者不善,火併肯定不行,一來打不過,二來要擔干係,只能跟他胡攪亂纏拖延時間了。打定主意,大聲說道:“當時,我軍接報,說是從平陽府來了賊寇,在劫掠村莊,禍害百姓。兵馬總管當即下令迎敵,事後才知,誤會一場。”
徐衛聞言大笑:“誤會?我是河東義軍總管,你一誤會就將平陽義軍殺的殺,抓的抓。你信不信,老子一誤會,就把你當亂軍就地正法?”
張中彥知道他這是在吹牛,哼道:“你嚇不倒我,你沒那個權力!”
徐衛不再跟他多說,扭頭一喝:“左右!”
“在!”帳中士卒虎吼應聲!
“查河中府兵馬副總管,哎,你叫張什麼來着?罷了,張某,居心叵測,伏擊平陽府義軍於稷山之下,造成極大傷亡!此舉,性質惡劣,直接破壞河東抗金局面!張某罪大惡極,不殺不足以整肅軍紀!着即綁赴帳外,斬首示衆!”徐衛話一說完,士卒聞聲而動,蜂擁上前要逮捕張中彥。
帳中河中武官盡皆失色!張中彥更是面如死灰,連劈幾刀迫開面前的虎捷士卒,歇斯底里地吼道:“徐九!你莫欺人太甚!也不怕實話告訴你,爺爺是奉了曲大帥之命!”
徐衛扯開領子透透風,瞄了他一眼笑道:“狗急跳牆了吧?還敢污衊帥臣?本官容不得你!綁了!”
張中彥一急,使出了手段,順勢格開面前一杆槍,從下到上一刀撩倒一名虎捷士卒。楊彥大吼一聲,挺槍上前,第一下拍掉對方手中鋼刀,第二槍下去直接拍翻在地上。士兵們一擁而上,將張中彥反剪雙手綁作一團。那帳下的河中武官們就是想援手,也得考慮考慮身後不知有多少槍頭。
“傳我的命令,河中駐軍伏擊平陽義軍,陰謀破壞抗金局面,實屬罪大惡極。不過,念在法不責衆,本官現在只拿首惡,脅從不問,讓外頭的河中軍都放下武器,否則一律以亂軍論處!哦,告訴他們,張某已經伏法。”徐衛命令下達之後,杜飛虎立即外出執行。張中彥部下只千把人,被三倍於己的虎捷軍衝進來佔了軍營,正不知所措,一聽連張總管都就擒了,紛紛放下武器,一個不留地被繳了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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