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九月間開始,或者是因爲完顏銀術可接替了韓常。從而改變了戰術。金軍再也沒有發動過大規模的攻城,而是三面圍定,一面強攻。起初,這個變化並沒有引起李綱徐衛等官員的過多關注。
可到了九月中旬的時候,金軍攻勢愈弱,有時候都讓宋軍懷疑這不是敷衍我們麼?平均一天不到兩波攻擊,金軍在攻城還是在操練?不過話又說回來,就算金軍圍而不攻,隨着時間的推移,城裡的日子也越來越不好過。沒有清水喝,沒有果蔬吃,這都不算甚,可糧食漸漸不夠了,不能不讓人心慌。長安居民的生活物資絕大多數要靠購買,狼煙一起,補給就中斷了,只能靠家裡的存糧過活。而且,從前居民有相當一部分是燒石炭,現在市場上根本沒有賣的,只能改燒柴,但估計用不了多久。連柴禾都成問題。
自古以來,從都不缺發國難財的人。宋代工商業空前繁榮,造就了一大批精明的商人,從徐衛拜將那一天起,長安不少商人就開始屯積貨物。而且大多集中在生活必須品上,尤其是糧食。到了九月,長安麪價漲了三倍,石炭有錢也沒處買。最離譜的事發生在九月初九,重陽佳節嘛,雖說在打仗,節該過還得過,百姓家中想蒸些糕點,可麪缸早空了,到爲數不多的幾家商鋪一問,當天的麪價比前一天又翻一翻!從前買一頭豬的錢,現在只夠買五斗面!
商人的屯積居奇,終於引發了百姓的憤怒。估計是哪個愣頭青吼了一句“搶”,拎着面口袋的百姓一擁而上,踹爛門板,哄搶糧食。這事很快被趕來的帥司官兵鎮壓下去,可那鋪子也被搶得差不離。
商鋪的東主告到京兆府,主持政務的司錄官照例派衙差去抓人。可結果人沒抓到,幾名官差被羣情激憤的老百姓一頓痛打。估計是這些人平時作威作福慣了,還以爲現在是太平年景,老百姓都逆來順受。
事情一鬧大,京兆府怕激起民變,火速將事情報給了宣撫司。李綱震動。責成提刑司專辦此事。万俟卨總算找到一件事情可作,親自上陣調查此事,其實非常簡單,就是物價飛漲,屯積居奇的商人激起了民憤。
万俟卨並沒抓人,而是指責提舉常平司不幹事。提舉常平司簡稱“倉司”,專管平倉、免役、市易、坊場等事,也屬於監司之一。其職能類似於後世的工商稅務部門。提刑司怪倉司不作爲,物價漲成這樣,簡直是民不聊生了,你們還不趕緊動手平抑?
可倉司也有難處,平時他們收購滯銷過盛商品,屯積物資,再擇期出售,以平物價。可官府的辦事效率能比得上商人麼?等到戰爭的威脅迫近長安,倉司派人收購物資時,市面上早被商人們搶空了。
現在提舉常平司的倉庫裡是有糧食,可那是留着給軍隊用的,誰敢輕易開倉?
兩個衙門打口水仗,一直鬧到李綱跟前。這救急如救火,李宣撫權衡之下。命令倉司放出一部分物資,按平價賣給百姓。心說這下民憤總該消下去了吧?誰料,就在開倉的第二天,長安就發生了五起鬨搶事件,甚至出了一條人命,鬧得人心惶惶。
有司不得請帥司出面,多遣官兵維持治安。接連幾天,事情越鬧越大。本來徐衛作爲軍事長官,而且提刑司已經出面了,輪不到他管這事。可九月十四起,到城下要求給軍隊幹苦力的人排起了長龍,這引起了徐衛的注意。
爲了緩解人手不夠的問題,帥司徵用了大量民夫。但那並不是無償勞動,徵用民夫不但要管飯,還要給一定的工錢。至於那些爲非作歹,被抓來幹苦力的,本來啥也不管,可後來提刑司頂得厲害,徐衛不想跟万俟卨打嘴仗,下令凡是犯法被捕者,一天管兩頓飯。
現在金軍攻勢一天不如一天,他正打算遣散部分民夫。這倒好,居然有人排着長隊主動要求來搬運砲石軍械。徐衛覺得這事挺蹊蹺,倉司明明已經平價放出一批物資,怎麼還有人冒着犯法的風險去搶?而且這麼多的人情願來當苦力?
他讓李貫派人暗中調查,沒半天工夫,答案就出來了。倉司放出的物資,大部分都沒到百姓手裡,而是被長安城裡幾家大的商鋪買了去。甚至名單都列得清清楚楚。擺到徐衛的帥案上。
若說他只是個帥守,這事不管也罷,而且想管也管不上。可誰叫他還兼着京兆知府?眼下,他就是長安城裡幾十萬百姓的父母官,正經的上馬管軍,下馬管民。本來府衙那攤子事,他頂多就是蓋個大印,沒直接插手,但這回坐不住了。大敵當前,內部先亂起來可不妙。
一進宣撫司的大門,徐衛就發覺不大對頭,這人都哪兒去了?午飯還早着呢,怎麼,打仗了沒事幹,全都不來當值?繞過前堂、照壁、一直進入中庭,他連個鬼影也沒瞧見。好不容易往二堂走廊拐角的地方逮着一個二十幾歲的佐吏,便問是怎麼回事。
那佐吏顯然認得徐衛,行了個禮,苦着臉道:“大帥還不知道?宣化門那邊鬧起來,宣撫司好些長官親自出面平息事態去了。”
徐衛一聽,又鬧起來了?不對吧,鬧得再兇,怎麼着也該先知會一聲京兆府衙。最不濟,還有提刑司呢,怎麼宣撫司直接上了?宣撫司的級別,要按後世的說法,那可是省委省政府再加個大軍區司令部。
“宣撫相公在麼?”徐衛眉頭微皺。
“在二堂,要是平息不下來,恐怕連宣相也要出面。”那佐吏回答道。徐衛不再多話,徑直往二堂而去。
李綱看到徐衛來,勉強擠出一絲笑容,起身道:“粘罕看來是要知難而退了,這都是子昂的功勞。”
徐衛可沒閒工夫跟他扯這個。直接問道:“宣相,多大點事,至於弄成這樣?”
李綱好似沒聽懂他話中之意,還想了想,才明白他所指何事。嘆了一聲,頗有些無奈道:“民以食爲天,這家裡沒糧,換誰都急。偏生這事發生在長安,幾十萬張嘴,唉……”
徐衛略一思索,疑惑道:“不是聽說倉司放糧了麼?”
“嗯,本相也覺得蹊蹺,責成提刑司去查,也沒個結果。這才由宣撫司親自出面平息事態,本相正在等消息,如果實在平息不了……”李綱後面的話沒說出來,徐衛估計,如果平息不了,要麼他親自出面,要麼就是讓自己派兵去鎮壓。
這事可讓人捉摸不透,很容易就查清楚,李貫派人用不了半天,我連名單都握在手裡了,提刑司怎麼就查不出來?万俟卨是不是有什麼問題?一念至此,他說道:“宣相,卑職權知京兆府,此事還是交給府衙去辦吧。”
李綱看他一眼,沒有表態。提刑司都放不平的事,你京兆府又能怎地?再說了,打仗你行,這些事情可就不一定了。你別到時候直接派兵抓的抓,殺的殺,反而把事情鬧得無法收場。
徐衛見他這模樣,扔出一句話:“宣相給卑職一天的時間,保證平息事態。”
結果李綱更擔心了,紫金虎說得這麼爽快,八成是想派兵鎮壓。正憂慮時。又聽徐九道:“卑職一定查清事實,給宣相一個交待,也給百姓一個交待。”
這話倒讓李綱有些意外,莫非徐子昂胸有成竹?思前想後,他本是京兆知府,處理此事也在權限之內,反正這段時間金軍攻勢漸弱,不如讓他試試。在陝西作帥臣的,都兼一地的行政長官,光會打仗可不夠。
想到此處,點頭道:“也罷。不過,子昂,處理這等敏感的事情,一定要講究策略,萬不能當成作戰吶。”徐衛應下,告辭而去。
宣化門,這一帶住的,大多是些貧苦人家,在城裡乾的無非是些掏糞、腳伕的苦行當,要不然就是小商小販。補給一斷,物價一漲,首先倒黴的就是他們。這幾天,這裡的不少人蔘與了打砸搶。最根本的原因,當然是肚子問題。今天一早,宣化門幾十號人又搶了一回。不過這次搶的不是米店面鋪,而是闖進民宅了。
提刑司和京兆府的官差來抓人,還沒找到事主,就被圍起來了。京兆府的官員出面,不頂用,提刑司的官員出面,也不作數,逼得宣撫司一班官員緊趕慢趕跑來,纔算稍微鎮住局面,可百姓還不讓官差把人帶人。就這麼一直僵持着。
整條街被人羣堵塞,居民裡三層外三層,將一羣身着各色官袍的官員以及拔刀相向的官差圍在裡頭。羣情激憤,七嘴八舌地陳情。宣撫判官王庶,正安撫百姓情緒,一再要求衆人剋制。馬擴也赫然在列,就立在王庶身後。
正當人聲鼎沸時,忽然有人喊了一聲:“官兵來了!”
嘈雜聲陡然一降,好些人朝街頭望去,但見一隊官兵,約有百十來人,俱是身披鐵甲,手執長槍,排着隊伍,踏着整齊的步伐過來。那鎧甲兵器相撞所發出的鏗鏘聲,讓這些尋常百姓當時心裡就慌了。
又尤其是看到隊伍最前頭,那位騎着高頭大馬的官人,十個便有九個沒了脾氣。心說壞啦,徐大帥帶着兵馬來,莫不是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