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軍踏白城大破吐蕃的消息迅速傳開。
最先得到消息的便是青唐城的吐蕃贊普董氈,龕谷失守,踏白城大敗的消息一前一後傳入了青唐城。
青宜結鬼章戰敗了,他竟然戰敗了,這個事實讓所有人都有些難以接受。鬼章在吐蕃人心目中,英勇善戰,有他在,怎麼可能戰敗呢?
目前接到的消息是,兩萬大軍幾乎全軍覆沒,鬼章只帶走了很少一部分人突圍了。
完全可以說是慘敗!
踏白城丟了也不打緊,可偏生龕谷也丟了,這個消息無疑是雪上加霜,意味着河湟東大門徹底打開,再無屏障,宋軍完全可以長驅直入。
河湟從此風雨飄搖,青唐城已經動盪不安,只要宋軍一出兵,甚至可能搖搖欲墜。
這個的結果,董氈沒有預料到。慘烈的事實瞬間讓他暈頭轉向,有些懵了!
怎麼會這樣?
兩萬軍隊倒是不算什麼,可以接受,但是失了關鍵的屏障之地,可就有些麻煩了。
最嚴重的還不是土地的問題,而是人,兩個很關鍵的人。
阿里骨在龕谷營地,聽說他被宋軍俘虜了。哪怕不是親生的,可多年來董氈一直視如己出,十分疼愛。甚至將他作爲繼承人選來培養,母親喬夫人也非常喜歡,這個孩子也確實沒有讓人失望,本想着此番讓他好好歷練的,沒想到竟然一去不回了。
青宜結鬼章,下落不明!
董氈心裡很着急,千軍易得,一將難求。沒有了軍隊,可以重新招募調遣,失去了國土可以重新奪回來。若是柱國大將沒了,那纔是最可怕的損失。
按照目前的節奏,宋軍很可能會對河湟發起進攻。有誰能抵禦宋軍兵鋒呢?除了鬼章,又有誰這個能力呢?當前的河湟吐蕃,出現了人才斷層,當真有幾分無人可用的感覺。
至於那些議論鬼章罪責的話,董氈根本不想聽。勝敗乃兵家常事,鬼章雖然善戰。可這次的對手着實太厲害了。
宋朝主將用六千人做誘餌,率領兩千人雪夜千里奔襲,攻破了龕谷大營,這個手筆着實讓人驚歎,也意想不到。
六千人攻破了五千大軍駐守的營地,仔細說起來。阿里骨是有責任的,他負責守衛大營,卻大意疏忽,給了宋軍可乘之機。
可饒是如此,即便宋軍出其不意偷襲,可兩千人全殲五千,甚至沒有還手之力。這一點也着實詭異,宋軍的戰鬥力強悍到了這個地步嗎?
董氈處在深深的震驚之中,幾千人先破了龕谷,又直接擊敗了青宜結鬼章,簡直就是勢如破竹,無堅不摧啊!
以前着實有些低估了宋軍的實力,原以爲青宜結鬼章出馬,便可以保住河湟這份家業。如今一切的幻想都被現實擊的粉碎,局面有些慘不忍睹。董氈也真切感受到了威脅,如今的河湟已經岌岌可危了……
難道河湟吐蕃的基業都要毀在自己手中嗎?董氈顫顫巍巍。一時間也有些六神無主,不知道該怎麼辦。畢竟這個事情突如其來,完全顛覆了他的認知和期望,短時間認清事實已經算是不錯,做出合適的應對策略當真有些困難。
更糟糕的是。阿里骨被俘虜了,青宜結鬼章下落不明,自己身邊可以說是無人可用的尷尬境地。
藺逋比?
身爲吐蕃王子,按理說正該是承擔責任,挑大樑的時候,可是終究是爛泥扶不上牆。接到消息,他竟然沒有絲毫的着急和驚恐。反而責怪阿里骨和鬼章冒失出兵,對自己當初的意見沾沾自喜。
說什麼這下徹底惹怒了宋朝,給人家了藉口,損兵折將還理虧。認爲應當派使臣前往大宋都城汴京請罪,請求大宋皇帝的諒解,兩國重歸於好。整個過程裡,始終沒有提出營救阿里骨的說辭。在藺逋比看來,阿里骨被俘虜,自己的贊普繼承人的身份獨一無二,再也無人威脅,自然是求之不得。
董氈哪裡不明白他的小算盤?一眼便看穿了這個目光短淺,心胸狹隘的兒子,恨鐵不成鋼啊,除了失望還是失望。
兒子是指望不上了,身邊無人可用,該如何是好呢?阿里骨是回不來了,只怕接下來宋軍還會提出什麼威脅的條件來。
唯一的希望便是青宜結鬼章,他突出去了,此刻雖然下落不明,想來安全應該無虞,遲早會回來的。
董氈希望,這個越早越好!
青宜結鬼章此刻正在河湟高原東南邊緣的密林裡艱難前行,河州戰敗了,龕谷失守了,河湟很危險。
這個時候,必須要儘快返回青唐城。至於戰敗的責任,鬼章沒有想那麼多,贊普怎麼處罰他都認了。說到底,失敗確實是自己的責任,終究是大意了。輕率地認爲自己騙過了宋人,卻沒想到被林昭將計就計,幾乎讓他全軍覆沒。
計不如人,輕敵大意,確實有罪,懲罰治罪都是應該的。木徵勸他認真考慮,但是鬼章堅決搖頭,必須儘快趕回青唐城去,這是他作爲一個吐蕃臣子的責任與義務。
只是最近的踏白城與龕谷一線被宋軍佔據,爲了保存這點實力,只能迂迴繞行,藉助密林掩護,潛回青唐城。也許宋軍的兵鋒已經越過了龕谷,向西進發,這個時候回去還能夠幫上忙。
盡義務,做忠臣之外,青宜結鬼章還有個想法,那就是與林昭正面的再較量一回。這一次他不會再大意,一定要分出個勝負高下。
事實上,林昭取得勝利之後,並未繼續推薦。只是派兵嚴守踏白城和龕谷,什麼時候想要西征,便可以隨時出兵。
龕谷以西,便是讓人垂涎三尺的高原沃土——河湟谷地,也是大宋王朝很想據爲己有的戰略要地。雖然趙頊吩咐過。只要可行,便可以立即對河湟發起進攻,但林昭並沒有這麼做,而是謹慎圖之。
一來呢,雖說是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但爲將爲臣者不能蹬鼻子上臉,還是要低調一些,大事上還是要適當請示皇帝。這樣不至於讓皇帝猜忌,掌控西軍計劃剛剛有眉目,還得一如既往的穩住趙頊。
二來,之前的戰事主要是集中在河州。而今過了龕谷,可就是完全對河湟吐蕃開戰,性質完全不一樣了。大宋王朝是否做好這樣的準備?這一點需要知會汴京。同時如果開戰,就手頭的這點兵力怕是不夠,需要全盤調動,重新部署。
第三。就是打探一下西夏的反應。河湟打的熱火朝天,西夏這個地區大國豈能不聞不問,他們的反應也至關重要。林昭可不想孤軍進入河湟之後,西夏突然在背後鬧事。故而稍微緩和步伐,未嘗是壞事。
這些事情,按照自己目前的權限,是做不到的。因此。必須要稟報給汴京,同時也是運作一件事,想必王圭已經知道楊楶被殺的事情了吧!
十日之後,踏白城的捷報終於送到了汴京。
同一個小城,兩次大捷,趙頊別提有多高興的。
如果說之前河州歸入大宋,設立熙河路還有些匆忙,可能存在變數,那麼這一次便是板上釘釘,絕對不會在出現問題。
徹底掌控河州還只是一方面。最重要是打敗了河湟吐蕃大軍。
趙頊雄心壯志,早就有心深入河湟,可惜一直沒有契機。這一次,不僅有了機會,更開了個好頭。
河湟戰事前景一片光明。趙頊心裡很是受用。林昭當真沒有讓人失望,當真是福將啊!他原以爲王韶不在,林昭能夠維護好河州的局面已經實屬難得,沒想到他守成的基礎上,竟然有這樣大的進展。
當真是難得!
邊功,邊功在升級!
之前河州一事有些勉強,匆忙之間,朝臣和百姓們都頗有看法。而今則不同了,徹底佔領河州不說,還打敗了吐蕃軍隊,這可是貨真價實的重大邊功。而且還是數千人破敵兩萬,以少勝多,還勝的如此精彩。輕鬆打敗了吐蕃贊普最倚重的大將,並且俘虜了吐蕃王子,這可是以前的對外戰爭從來不曾有過的功績。
趙頊終於可以在羣臣和百姓面前拿得出手的,而一切都來自於林昭,感激與讚賞之情油然而生。
尤其是對接下來進攻河湟打好了基礎,拿下了龕谷,實際上已經往河湟打入了一個楔子,後面的事情只要運作的當,避可勢如破竹,直下青唐城。開疆拓土,滅吐蕃,鉗西夏,復燕雲,恢復漢唐舊境的宏圖偉業又進了一步,
邊功赫赫,讓趙頊內政上的不如意一掃而空,整個人也難得的精神起來。
如此重大的功勞,賞賜是必然的。
趙頊興奮之下,立即下詔冊封林昭爲鄭國公,此戰有功之臣都予以將領。景思立英勇死戰的消息傳開,成爲敬佩和學習的榜樣。趙頊特意派遣御醫前往河州爲其診治,冊封爲忠勇伯,其母也獲封三品誥命。因爲兒子不在身邊無人照顧,還特意下旨讓地方官好生侍奉。
封賞之後,功臣們卻不能馬上回汴京,因爲趙頊還有更爲遠大的構想。趁此機會,一鼓作氣,拿下河湟。
至於主帥人選,林昭自然是首選。
忠心耿耿,治軍有方,能大勝仗,爲朝廷開疆拓土,這樣的將領自然要委以重任。本來趙頊有意讓王韶前往幫忙的,只是王韶這時候去身份難免有些尷尬。畢竟林昭的功勞更卓著,現在軍中威望又高,深得將士們愛戴。
王韶本來地職位在林昭之上,如今返回去算什麼?在林昭之上,肯定是不行的,林昭或許不會說什麼,但將士們未必答應。若是屈居之下,難免有些尷尬,王韶爲了避免此種情況,直接委婉表示不去。
他相信以林昭的實力,以及目前軍中將領的能力,完成這個目標不是很難,是可以成功的。同時王老夫人的病情進一步加重,王韶身爲兒子。自然要盡孝膝前,也不方便離開。
趙頊思來想去,也就不好強迫王韶前往,至於其他人不瞭解那邊的情況,去了兩眼一抹黑。幫不上忙,說不定還會幫倒忙。如今林昭身上承載了他太多的希望,不希望受到任何人的影響。
西北不斷傳來的好消息,以及林昭謙遜謹慎的行爲,贏得了趙頊的好感。一貫多疑的他竟然也要堅持一次,用人不疑。疑人不用。決定將熙河前線的指揮權完全交給林昭,當然了,前提是他能給自己交上來一份滿意的答卷。
趙頊隨機下旨,西北官員與駐軍全都需要配合林昭行動。可偏不巧,就在這個當口,新任的陝西路宣撫使王圭竟然上書彈劾林昭。說他在前線跋扈專權,擅殺將領,竟然不請示皇帝,有不臣之心。
一件小事,三兩句之間上升到不臣的高度,這是官員們慣常用的手段。按理說事情是需要用事實和證據來說話的,至少要走個程序。
趙頊接到奏疏的時候也頗爲無奈。王圭怎麼着也是重臣,他的話是有分量的。即便是趙頊相信林昭,卻也需要給朝臣們一個交代。一個率領十多萬大軍的將領要是有問題,朝臣們如何能安心呢?
事情要是不能徹底得到解決,接下來百官同樣會繼續吵架,趙頊如今最煩的就是這個。故而想要一勞永逸的解決……
恰好樞密使韓絳在,他是曾經的陝西路宣撫使,對那邊的情況最爲了解,相對比較有發言權。
“韓卿以爲如何?”趙頊輕聲詢問。
韓絳是個實在人,說道:“陛下。林昭殺的那個將領叫楊楶,因爲他臨陣脫逃,導致圍剿青宜結鬼章功虧一簣,讓他逃走了。林昭說了,這個鬼章不簡單。可抵雄兵數萬,此次溜走,河湟之戰必倍加艱辛。
又因爲楊楶的臨陣脫逃,未能及時配合救援,導致景思立孤立無援,身受重傷,而今仍舊在昏迷之中,生死未卜。林昭給樞密院行文了,表示正是因爲這兩個原因,纔對楊楶痛下殺手的。一來是懲罰,二來,更爲重要的是正軍心。”
“是這樣?”趙頊顯然是願意相信的,樞密院自然有辦法弄到前線的具體情況,絕對不會只聽從林昭一家之言。許久道:“那王圭這是……”
“楊楶乃王圭外甥……”韓絳秉承着實話實說的原則,當初他在西北的時候,王圭還找過自己,讓幫忙照顧他的外甥,故而韓絳有印象。
“這麼說,王圭是公報私仇?”趙頊最反感這種行爲,頓時眉頭皺起。
“臣不敢妄言,或許鄭國公行爲是欠妥當,但是亂局需用重典。”韓絳道:“相信這次以後,軍中應該不會再有膽小畏懼,臨陣脫逃之人,唯有如此,我大宋軍隊戰力才能提升,軍紀才能嚴明,才能所向披靡,攻無不克!”
“是這個道理,東陽之舉確能理解,這個王圭……”趙頊言語之中頗有微詞。
韓絳見狀道:“必須,見他二人如此,臣難免有些擔心。”
“擔心什麼?”樞密使的意見趙頊還是很重視的,而且是關乎到兩個重要大臣,以及一場更爲重要的戰事,自然不敢馬虎。
“林昭是熙河路經略使,王圭卻即將成爲陝西路宣撫使,是他的頂頭上司……如果他們精誠團結,相互配合那自然是想的一場。但是如今兩家有了私怨,還能合作嗎?可能反而會互相刁難,反而會耽誤大事……”韓絳道:“臣着實有些擔心啊!”
“這……”趙頊的顯然也意識到了整個問題,不免覺得有些爲難。問道:“韓卿,你意如何?”
身爲樞密使,主管大宋軍事,關心前方的戰事和將領,並且發表自己的看法,甚至採取一些措施,都是他分內之事,是他的責任。
韓絳說道:“天無二日,國無二主,軍中不可有兩帥,若果互不相干,也就罷了。若是必定有焦急,那麼必須二去其一,主帥不和,三軍震動不安,何談勝仗?”
“王圭和林昭……一個在長安,一個在河州……”
“陛下,請恕臣之言,龕谷爲我軍攻佔,若是下一步進攻青唐城,西夏必定不會坐視不理。攻打吐蕃,防備西夏,可是關乎到整個陝西路的大事。”韓絳道:“再者,進攻河湟所需兵力不少,僅熙河、環慶、秦鳳三路只怕還不夠……”
言下之意已經很明顯,這是一場關乎到整個西北的戰事,必然要涉及到陝西路宣撫使,與河州之間必然有關聯。爲了避免王圭與林昭之間可能的不睦,必須要早作準備。
讓其中一個走人,林昭?不可能,一員不可缺少的猛將,對前線的戰事最瞭解,陣前換帥也是兵家大忌,自然不能輕動了。
那麼該滾蛋的只能是王圭了!
爲了勝利,爲了邊功,爲了自己的宏圖偉業,趙頊毫不猶豫地調走了王圭,並且將空下來的陝西路宣撫使直接給了林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