數日之後,皇帝趙頊收到了幾封奏疏,內容核心都是一個人——遼國太子耶律浚。
其中一份來自於雄州邊軍的情報,一封來自於皇城司在河北路的諜工的消息。
聲稱遼國太子耶律浚與公主耶律特里私下來了宋朝多日,此刻人就在大名府。幽州遼國大軍頻發調動的緣故也正是爲此,以作配合與接應。最後還特意強調,工部侍郎,威遠侯林昭與兩人有接觸。
前面只是奏報情況,最後纔是重點。
消息公開之後,關於如何處置耶律浚爭論,立即甚囂塵上。有人表示耶律浚乃遼主獨子,若將其扣押,對遼國無疑是巨大打擊。有人質在手,以後遼國行事也會投鼠忌器。
還有人表示可以以此來問罪遼國,太子南下而不行國書是何居心?可以藉此爲難耶律浚。還有人表示,當以隆重禮節迎接耶律浚,然後禮送回國。幽州遼軍調動操練頻繁,不可忽視!總之,有人冒險,有人穩健,一如既往的意見不同意。
除此之外,便是對林昭的大量彈劾!
與遼國太子私下來往,引申爲私通遼國,乃是大罪。前段時間,林侍郎得罪的人着實不少,博州死於馬蹄之下罪犯親朋好友一起出動,對林昭的彈劾可以說是鋪天蓋地。
仔細說起來,林侍郎也當真是多災多難。不過一兩年已經是第二次被說成是私通敵國了,上一次是西夏,這一次是遼國。整個大宋朝絕對是獨一無二。以至於鴻臚寺與禮部那些經常出使的官員都有些擔憂。自己會不會也被關聯上此等罪名。不過終究與林侍郎差了許多。人紅纔是非多……
趙頊也不傻,看得出來這背後是誰的手筆。
只是出了這樣的事情該如何處置呢?不管怎麼說,私下與遼國太子來往,都不合適。既然耶律浚到了大名府,還與林昭見面了,他爲何不上奏呢?知情不報?還是另有圖謀?
這是趙頊最不能容忍的兩個方面。加之生性多疑,所以趙頊還是忍不住有些猜忌!
林昭是不是有些太過分了?上次博州之事,趙頊雖然沒怪罪。卻也隱約覺得林昭的手段過於激烈。不過見到良好的結果,也就沒說什麼,忽略了產生了相關不良影響。
可這一次,林昭又會如何解釋呢?
相隔不過一兩日,趙頊又收到了兩封奏疏!
一個是林昭所上,解釋了耶律浚兄妹來大宋朝的情況。最重要的是詳細描述瞭如何發現兩兄妹的,韓琦與耶律浚暗中會面的情況也躍然紙上!矛頭一下子變了,不是林侍郎私通遼國,而是韓相公。
果不其然,依然是林昭與韓琦的過招。
只是這次。扯上了遼國太子,使得事情一下變得有些麻煩。有些棘手。一旦確定,罪名可也就越發的嚴重了。
可區別還是很明顯的,韓琦這邊是動用的是邊軍和皇城司來傳遞消息的,難免就有不詳實之處,有些捕風捉影的感覺。還有種公器私用,公報私仇的感覺,對韓相公的人品有些損害是難免的。
林昭這邊則是自己主動上書,解釋了事情的經過,主動承認問題,甚至還不保留地承認他監視韓琦。最重要的是證據,不僅有監視之人可以出面作證,甚至連當時賣文房四寶的攤主也被扣押了,可以出面作證,可謂是證據確鑿。
對趙頊而言,最大的區別並不在此。
韓琦這邊是明奏,林昭這邊是密奏!就是這一丁點的不同,差別可大了去了。
明奏是經過政事堂,中樞的宰相與官員們都能看到,於是乎滿朝皆知,必然沸反盈天。出現爭吵是必然的,而今就是這樣的局面。
要知道趙頊這幾年是最討厭爭吵,單是這一點就讓他有些心煩了。
林昭多貼心,出事了先把事情壓着,然後密奏官家,請示照常進行,可不至於滿城風雨。尤其是耶律浚的去向問題,太敏感了,低調處理最好不過。事情一公開,朝臣們一爭吵,趙頊該怎麼辦?扣押耶律浚?他沒有那個魄力和遼國撕破臉皮。
放走耶律浚?又顯得有些畏懼遼國,面子上不好過。
這是存心讓朕騎虎難下啊!趙頊感慨的同時,對兩個的居心也有個清楚的看待。
韓琦這是有意要用朝中大臣的勸諫,以及輿論壓力來逼迫自己處置林昭。殊不知,當年呂惠卿之事以後,趙頊最反感的就是有人利用自己。尤其是這樣明目張膽地爲難自己,那就更爲可惡了。
而且牽涉到宋遼關係,搞不出戰爭一觸即發,宋朝而今可經不起扎而已的折騰。韓琦他就沒有想過這樣的問題嗎?以權謀私,不顧國家利益,當真是……
林昭雖然也有居心,但是掩飾的很好。這得益於他對趙頊的瞭解,平日的接觸,曹氏與趙福康的見解,明月宗處處留意,還有自己對歷史的預知,使得林昭能夠很好地利用趙頊的心態,將事情辦的恰到好處。
林昭在密奏中說的很清楚,此事比較麻煩,或許事出偶然,韓相公未必有不軌之舉。處處爲韓琦辯駁,將姿態放在很低。重點就一個,此事低調處理,委婉的表達了不要官家爲難,不起風波的意思。
相較之下, 韓琦那邊是聲勢浩大,可卻讓官家爲難了。而林昭異常的低調,表示自己不爭不搶,並無居心叵測,只是實事求是。
據實奏報,至於如何決斷,一切聽憑聖裁。
“要搞清楚一件事,大宋王朝還是皇帝說了算!”林昭笑吟吟地看着狄青,悠悠道:“大宋開明不假,可君權神聖,皇帝依舊有至高無上的權力。父皇爲君之道頗爲溫和,對臣下頗爲寬厚,數十年下來,以至於有些人產生錯覺,以至於大宋的皇帝好欺負,越發的跋扈了!可是他們錯了!
再多的彈劾又能如何,最後的決定權還是垂拱殿裡的趙頊。趙頊與父皇不同,心高氣傲,卻氣量狹小,尤其是還年輕……只看看他爲了力挺王安石,不惜將衆多大臣貶謫地方就可見一二,這位官家心胸狹窄,還剛愎自用啊!所以啊,與其搞的聲勢浩大,還不如簡在帝心,以慰君心!”
狄青問道:“公子有把握?”
“有七分把握吧!”林昭道:“趙頊還很年輕,早年身爲太子,要有儲君良好表現,束縛多壓抑也就多了。怎麼說,皇帝的青春期……唉,就是性格穩定時期有些延後了……即便是而今已經二十多歲,卻依舊有些少年心性,有些叛逆,所以壓力越大,反彈也就越大,你越是讓他往東,他就越是可能偏西。他不順心,只能適得其反!”
林昭略微停頓,續道:“何況,還有文彥博站在我們這邊,趙頊的心裡會怎麼想呢?”
狄青道:“也是,只是這幾件事下來,公子有幾分孤臣的意味……”
“暫時做個孤臣也好,至少不會被趙頊懷疑,才能這般自由,從容安排!”林昭笑道:“你看韓相公,離開朝堂了,還有這麼多人響應,趙頊能放心嗎?”
從容不迫?當真能夠如此嗎?狄青心中喃喃自語,若有所思!
不過有一點沒錯,看着如同潮水般涌上來的彈劾奏摺,趙頊有些憤怒了。在他看來,正常情況應該是大家討論如何解決耶律浚的事情,而並非是彈劾林昭。
居心叵測啊!
尤其是附和的人這麼多人,韓琦在朝中的影響依舊很強啊,看來只是讓他離開似乎還不行。這股風潮要是壓不下去,還不反了天了?其他大臣要是再爭相效仿,以後還有寧日嗎?
一想到這一點,趙頊心裡就泛起強烈的不滿。看來韓相公在朝中的根基很很深啊,也不知道文彥博那邊行動怎麼樣?
趙頊正在想着這件事,文彥博的奏疏都到了汴京。
身爲河北路宣撫使,大名府通判,出了這麼大的事情,他置身事外或者不知情才奇怪。
文彥博表示,他的消息來源是林昭。
對於這一點,趙頊很是頗爲滿意的。事出緊急,林昭無法請示汴京的同時,找河北路宣撫使來商量解決問題也是對的,畢竟文彥博德高望重,又有經驗,在行政上是河北路最高官員,處理這些事情本就是職權範圍。
至少說明,林昭沒有自作主張。趙頊哪裡知道,沒有自作主張的背後是跟大的主張呢?
文彥博說了,接到林昭的報告之後,他對案件進行了調查。所謂調查也就是確認韓琦是否與耶律浚有過接觸。幾個證人的證詞已經隨密奏送來,有了文彥博出面,也就多了幾分公正的意味。
林昭與文彥博之間沒有交集,他們之間是不會有勾結的。畢竟一個是後起之秀,一個是三朝老臣,根本就不搭邊的兩類人。再者,韓琦的遭遇擺在前面,文彥博應該心中太有數吧?
與此同時,文彥博也給出了耶律浚事件的處理意見。必須低調處理,不承認耶律浚在大宋,就當事情根本沒有發生過,然後將其送回遼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