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箏”的一聲,琴聲啞然而止。楊炎睜開眼睛道:“嚴蕊姑娘,怎麼了。”
嚴蕊微笑道:“琴絃斷了,請大人稍等片刻,我接好琴絃,再爲大人彈奏一曲。”
楊炎道:“即然是這樣,那就不必了。嚴蕊姑娘,我要告辭了。”
嚴蕊一怔,平時楊炎聽琴一般都會聽上一個時辰的。今天連半個時辰也不到就要走了嗎?不過她依然道:“既然大人耍走,嚴蕊也不便挽貿,明天嚴蕊恭候大人再來。”
楊炎起身道:“不必了,明天我也不來了。”
嚴蕊微有些驚訖,道:“明天不來,那又是爲什麼?”
楊炎搔了搔頭道:“明天我爺爺就回來了,所以就不能來了。”
嚴蕊呆了一呆,終幹明白過來。楊沂中一回來,就要給楊炎籌備婚軋了。楊炎將要和公主成親,那自然是再也不能來如意坊了。她心中雖然重未奢望過楊炎什麼,但乃就涌起一陣淒涼,但依然免強笑道:“我也聽說同安郡王一回來,就要爲大人操辦婚事,嚴蕊在此先恭喜大人了。”
楊炎見被嚴蕊說破,心中也不禁有些歉意,道:“如果那天有空,我在來看望嚴蕊姑娘吧。”不過楊炎自己也清楚,自己恐怕是不會再來了。不過等楊沂中回來,看看能不能找楊沂中想想辦法,爲嚴蕊脫籍,讓她過上平常的日子。算是對她這一段時間以來爲自己撫琴的報答吧。
嚴蕊微一欠身,道:”嚴蕊就不挽留大人了。小芸,替我送大人出去,”小芸答應一聲,領着楊炎走了。
嚴蕊頹然又坐下,雙手緊按在琴身上。身子禁不住的顫抖起來:“像他這樣的人,也只有公主能配得上他,我算什麼,不過是一個罪官的女兒,連自己贖身都做不到的營妓,他能不嫌自己低賤,這些天來聽自己彈琴己是天大的幸運了,自己還能夠奢望他什麼?”——
“聽說永寧公主是一位美麗端莊,雍和大度的女子。他們成親以後,自然會舉案齊眉,相敬如賓的。那時候自然有公主爲他撫琴解憂。只是那個時候他是不是還會想到我這個苦命的人,還會想到我們在鍾古樓上渡過的那個雷雨之夜呢?”
就在嚴蕊恍恍忽忽之間,忽然聽見“咣噹”一聲,然後一個粗啞的聲音道:“吃飯了,吃飯了。”
嚴蕊猛一定神,清醒過來。這裡是一間陰暗,潮溼的監牢。外面一個獄卒正提着鈑桶,挨個在給關押的犯人發放牢飯。嚴蕊閉上眼睛,隱藏在她心底最深處,最不願記起的回憶,這時又一幕一幕清晰在她的腦海中回想起來。
那是一個雷雨之夜,揚州知州的府衙內卻沒有了往日的平靜,人來人往,吵吵嚷嚷,雞飛狗跳,砸鍋倒竈。一個三十出頭的中年文士被披枷帶鎖,被幾個凶神一樣的官差拉着往門外走去。誰又曾想到他昨天還是這裡的主人,還是堂堂的揚州知府呢?他的身後還跟着一個三十左右多的婦人和一個十來歲的小女孩,披頭散髮,啼哭不止。抓人的差役卻毫不動心,推推搡搡,罵罵咧咧,那個雨聲,雷聲,罵聲,哭聲交織的夜晚永遠印刻在了那個小女孩的心裡。
然後那個小女孩就跟着父母被關進了一間暗無天日的牢房中。在昏暗,潮溼,陰泠的牢房裡,也不知過了多少日子。爹被帶出去,又帶送回來。不知反覆了多少次。然後就是獄卒粗啞的聲音罵出來的污言穢語。每一個人都是兇巴巴,惡很很的樣子。彷彿是到了故事裡聽到的陰曹地府一樣。
父親每天都在唉聲嘆氣中渡過,母親把小女孩抱在懷中哭泣。在這不見天日,也不知時間的牢房中,小女孩只是沒日沒夜的哭泣,哭得累了就在母親的懷中睡着,被惡夢驚醒後又接看再哭。
終於有一天,牢門打開,這一次被帶走的不是父親,而是小女孩自己。她掙扎着不願離開父母,爹和娘也拉着她不願鬆手。她在哭,爹也哭,娘也哭,但還是敵不過一羣凶神一樣的差役。她不知道那是她最後一次見到爹孃,從此之後,她們就天各一方,陰陽殊途。
嚴蕊又睜開了眼睛,臨安的監牢和揚州的監牢一樣,也是那麼昏暗,潮溼,陰泠。只是這一間牢房裡沒有了父母,只有自己一個人。
“我要被關到什麼時候呢?”嚴蕊又想在堂上審問自己的那個官員。
那官員正是新任的知臨安府,朱熹。嚴蕊到是早就聽說過他的大名。只見他四十多歲年紀,長眉細目,五縷長鬚。在堂上端然正坐,神情威嚴。
嚴蕊在堂上跪下,朱熹道:“下跪女子,你是何人?”
嚴蕊道:“小女子是如意坊營妓行首嚴蕊,見過大人,不知大人喚我到堂上是爲何事。”
朱熹點點頭,一揮手,幾個差人小心翼翼搬上來四個錦合。朱熹道:“嚴蕊,這四個盒子中的東西可是你的嗎?”
這四個盒子裡裝的正是唐仲友送給嚴蕊的筆硯,琴,簫等物,是和嚴蕊一起被帶到臨安府來的。嚴蕊見朱熹問起,便道:“這些正是小女子的東西。”
朱熹回頭問一個孔目道:“張孔目,這些東西可值多少錢。”
張孔目道:“回大人,居小人估算,這些東西少說也值七八萬貫,若是遇到識貨的賣主,就是賣到十萬貫以上也不足爲怪。”
朱熹道:“嚴蕊,你可聽清了嗎?他估算可有錯嗎?”
嚴蕊道:“大人,小女子聽得清楚,這位先生估算一點也不錯。”
朱熹又點點頭,道:“如此本官問你,你不過是一個營妓行首,那裡來這麼多錢買這等貴重之物呢?”
嚴蕊具實答道:“回大人,這些東西本非是小女子所有,是唐仲友唐大人送於小女子的。”
朱熹一聽,心中大喜,他等的就是這句話。他自出任知臨安府以來,頗爲奉公,連續辦了好幾個貪髒枉法的官員。頗得趙眘的誇講,朝野之中,也頗居官聲,到有幾分當年知開封府的包拯的意思。前不夭,朱熹又查到唐仲友任提舉江西常平鹽茶公事期間有貪墨營私之事,派人暗察,得知唐仲友和嚴蕊相從甚密。於是朱熹派人到如意坊帶來了嚴蕊,並搜出了唐仲友送給嚴蕊的東西。
現在嚴蕊承認這些東西是唐仲友送紿她的,那就可以算找到了證據。唐仲友又非出身富豪之家,以他的官奉,如不污貪那裡買得起這麼貴重的東西。
朱熹又問道:“這麼貴重的東西,唐仲友爲何要送給你一個營妓呢?”
嚴蕊談談道:“這個只好去問唐大人自已,小女子本是想退給唐大人,但唐大執意不肯收回,小女子自知無福受用,只好將其封存起來。大人可以問公差,搜出這些東西時還貼着封條呢!”
朱熹“哼”了一聲,暗道:“狡辮。”他以理學自居,一向秉以“唯小人與女子難養”的觀點。一向不大看得起女子。而大宋官場貪污成風,生活yin奢的作風和他一向主張的修身養性的觀念不適,使他十分厭惡。現在認定嚴蕊與唐仲友有私,對嚴蕊也不由十分蔑視。揮了揮手道:“先將她押入獄中,等候處理。”
嚴蕊被帶下去之後,朱熹苦笑了一聲,靠在椅背上,搖頭嘆道:“人心不古,人心不古啊!”
這時一個差役走進堂來,道:“大人,外面有人送來一份供狀。”
朱熹接過供狀,漫不經心的打開,看了兩行,猛地又坐直了身體,等他看完之後,立刻道:“告狀之人現在何處。”
差役道:“他就在外面等候大人吩咐。”
朱熹精神一振,道:“立刻帶他來見本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