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該你了。”執黑子者淺笑將還在將青袍往自己粉袍子上纏的小丫頭抱了過去。
在他的對面書生的一身青色長袍,袖子比一般要長些,只得一手攏袖一手執起一粒白子落在棋盤上。
“這子不算,再來再來。”放下手中的娃娃,那人看着棋盤一怔,鑲繡的金色花瓣的袖口迅速掃到棋盤上,手指抓住棋盤上的白子往裡一縮,便輕輕巧巧的將棋子丟進袖內,這個賴皮的動作讓對面的書生不由一笑。
“鳳……”只說了一字他便止住了,隨即又笑開來。“相爺怎麼可以耍賴,咱們先前可是說好了的,落棋不悔。”
“什麼啊,連某哪有耍賴,不信你可以來搜。”那耍賴之人正是當今左相爺連睿,只見他一付你奈何我的表情伸開雙臂,隨後在身邊的娃娃便整個鑽進他寬大的袖子裡翻找了起來,他裝出又氣又惱的樣子喊道:“好你個連詩瀾,這還沒嫁出去呢,胳膊肘就開始往外拐了,看我怎麼整治你。”
說着便伸手去撓她癢,小丫頭被他撓的笑不可支,趕緊的跑到了先生後面躲着,還露出眼睛看着他,時不時還發出咯咯的笑聲。
“好啊,還真是有恃無恐啊,以爲躲在先生後面我就不敢動你了是嗎?”連睿笑着跟她鬧,卻也不真的動手去抓她,反而把手指往棋盤上的手背上彈。“子淵啊,你也不會好好管教一下,這丫頭越來越無法無天了。”
被稱爲子淵的書生只是笑着將棋盤上的棋子一個個收回去。
兩人又下了一會棋,詩瀾覺得無趣便跟丫鬟出去玩了,連睿忽然說道:“謝子淵啊,你真不打算入朝爲官?”
“相爺您是知道的,守孝期間不得入朝爲官,這是祖宗定下的規矩。”
“真是可惜,以你的才能白白在連某府上做個教書先生還真是可惜了,想想那些個官員的嘴臉,他們一個個跑來獻媚,結果發現你根本不入朝爲官,那臉變的嘖嘖……”
對他的話謝禹鳶只是笑,並不作答,連睿繼續說道:“其實有連某捧着你,你又是天子門生,入朝爲官有誰敢說個不字不成,你在擔憂什麼。”
謝禹鳶柔柔的一笑,他本就生了付笑眼,如此一笑更是溫柔上幾分。“大人的心意子淵心領了,只是子淵是自願爲父守孝,且只餘下不足一年罷了,何必落人話口。”
“也是,那便由了你。”連睿倒也無所謂,手上棋子落下,這招棋佈的妙,讓謝禹鳶沉吟了半響只得心甘情願的認輸。
“說起來,你既然曾經上過大殿,爲何連某不曾見過你。”連睿殺了盤好棋心裡高興,便跟着謝禹鳶一起收拾棋盤。
聽到連睿開口詢問,謝禹鳶愣了一下開口說道:“當年,子淵也只是站在衆多門生之中,甚至沒能有幸得到聖上詢問。”
“那還真是奇怪了,你的才能不至於會埋沒至此啊。”
“可能是當日子淵發揮失常了罷。”
“是嗎。”連睿從鼻子裡冷哼了一聲,也不挑明。
便是不說也猜的出,謝禹鳶這人吧,看着是個懂得人情世故伶俐人兒,其實骨子裡清高的緊,不懂得阿諛奉承,出身又不好,沒有錢財打點,能掛在榜尾已經是走遠了。
“大人既然知道何必再問呢。”謝禹鳶抿嘴笑了下。
“就是這個表情。”
“啊?”被他忽然一嚇,謝禹鳶面上的表情僵硬了一下,不知道該作何反應。
“第一次見面你就是剛纔那個表情,當時連某就在想,這麼個小奶娃娃怎麼會有這麼安然自若的表情。”
謝禹鳶愣了下,不知道連睿說的是何時,自己與連睿相識在近日,自己如今已及弱冠,和奶娃娃怎麼也扯不上關係。
“你袖中是不是有一把烏金匕首。”連睿捧茶嘴角輕勾,聽到他的話後謝禹鳶果然伸手摸向袖中,一臉震驚的看着他,讓他心中忍不住一樂。“你是不是覺得奇怪,爲什麼連某會知道。”
“還請相爺明示。”謝禹鳶拱手作揖。
連睿也不賣關子,直接了當的告訴了他。“這匕首叫金烏,是當年聖上御賜下來的小物件,雖然小巧卻削鐵如泥,御賜殿前免跪。”說到這他居然大笑了起來,拍拍謝禹鳶的肩膀後站起來。“後來見到你後,起初連某也不敢確定是不是,直到後來在街上再碰到了你,連某這才確定就是你謝子淵,說來也算是一種緣分。”
“大人救了子淵兩次呢。”
“這樣啊,你是不是該感動的以身相許。”
“便是如此也未嘗不可。”
聽到他的話連睿一愣,隨即看到謝禹鳶笑了起來,才知道自己被戲耍了,也跟着笑了起來。
“嘖,謝子淵啊謝子淵。”搖着頭連睿笑的十分開懷。
看看窗外時辰也不早了,連睿便喚人來掌燈伺候自己回房休息。
在他走後謝禹鳶仍然看着他離開的方向,七年前自己與爹爹二人在省親時途中遇到了山賊,爹爹雖然會些功夫,但到底不是這些個刀口舔血的亡命徒的對手,何況身邊還有他這個累贅,本以爲一切都完了的時候,一個蒙面人救下了他們二人,當時自己被嚇到了,所以脫險後也還是在抽鼻子,見自己一直在哭那人就把手上的匕首贈給了自己,條件是要自己笑給他看。
只是他沒想到,此人竟然就是連睿,謝禹鳶隔着布料輕輕摸着烏金匕首眼神漸漸複雜了起來,那晚先生房內一豆燭火直到清晨才被風吹熄,徒留一縷煙霧漸漸消散。
頂着天子門生名聲的謝禹鳶身份儼然已成爲連睿的門生,連睿也願意帶着他,走哪都喜歡喊上他,聽戲訪客也就罷了,連進宮面聖也帶着,只是他向來狂妄慣了,帶個人算什麼,就是牽只狗面聖也只有當今聖上纔敢管他一管,皇上問他爲何總是帶着這學生,他只道這人合乎他的脾氣,想多教導些,聖上聽了也沒說什麼算是默許了。
“平日也就罷了,今日找你來是有要事,讓他先到宮外等你。”
“嗯。”連睿一挑眉,讓小太監給站在門外的謝禹鳶傳句話,讓他先回府中。
“禹鳶。”
寧景雲跟着謝禹鳶走了好幾道宮牆最終還是忍不住喚了聲這昔日的好友,簫錦等人告知自己謝禹鳶早已不是當日的謝禹鳶,如今早已成了連狗的爪牙,命自己不要與此人來往,甚至連老侯爺也只是搖頭嘆氣,但他仍然不信,那樣的一個人怎麼會分不清這天下的格局,這大皇子是個草包,連路邊的三歲小兒都知道,謝禹鳶又怎麼會跟着連睿去助他。
謝禹鳶似沒聽見一般繼續走着,他又多喚了幾聲,那人仍然繼續前行,他終於有些惱怒的施展輕功攔住那人。
謝禹鳶似乎是吃驚又似乎無奈的皺眉看了他一眼輕輕作揖。“草民謝禹鳶見過大人。”
寧景雲一怔,這人陌生的口氣讓他心頭有些發悶。“禹鳶,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回大人,人往高處走,水往低處流,禹鳶自認有些才識,能得到連相賞識,是禹鳶的福氣。”
“不對,不是這樣……”寧景雲搖頭伸手抓住謝禹鳶的手臂。
“我知道你不是這種人,大夥對你是如何,你心裡都是清楚的,你說過老侯爺是你的恩人,若非……”
“夠了。”謝禹鳶忽然出聲打斷他的話,一甩衣袖將他的手甩開。“若說是恩情也只是我爹的恩情,很多事情並不是你所知所聞的那樣,他堂堂侯爺風光無限,其實也不過是僞君子罷了,你道我真與侯爺府有血緣不成,那隻不過是當初我爹看在同鄉的份上,可憐他清貧與他結交,施予他錢財,二人這才稱兄道弟,而我爹更是在武考前夕爲了救他而摔斷腿,最終只能抱憾回了家鄉,這二十年來,他可曾想起這事,若非我爹過世,將我託付,他怕是一輩子都想不起來,就是想起也會刻意的將這不光彩抹去。”
“這……”怎麼可能。
寧景雲不敢置信,他一直以爲謝禹鳶這人平靜如水,似乎什麼事情也不在意,不想他心中竟然如此激烈壓抑。
“寧景雲,你我二人不同,雖然你看似只是個小小的侍衛,但你同樣是大將軍的長子,又深得二皇子的寵信,是人人巴結的對象,可我謝禹鳶不同,我什麼也沒有,雖然空有才識卻處處受人白眼,我曾拿着文章叩響京都九十二道門,卻無一人賞識,並非我謝禹鳶無才,只因我謝禹鳶無名無出處,如今一根稻草謝禹鳶也得緊緊抓住。”
“寧景雲,你我二人,自此恩斷義絕。”
謝禹鳶話音在空蕩的迴廊中顯得空曠而嘶啞,寧景雲甚至感受的到他撕心裂肺的難過。
眼角餘光瞅見一身影在拐角處一閃不見,寧景雲心知這其中並不簡單,莫非……回身看那人已經趁機走掉。
他不禁在牆壁上用力一拍,適才太過疏忽,若是平時怎麼會沒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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