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人都扭頭朝那個聲音望去,只見那聲音卻是自殿中最後面的位置傳來。
一道道目光望去,有人認識,但卻有更多的人不認識。
那聲音的主人卻正是之前在殿外驍果軍統領楊武的兒子楊立,此時這位才二十五六的皇族年青從五品將領面色脹紅,心中激盪,但卻依然擡着頭,目光直視着大殿龍椅上那個擅自坐上去的族兄。
“哦!”楊暕眉頭一揚,目光冷冷的眼着楊立,“你說本王坐錯了位置?本王還不知道你是何人,卻又身居何職?”實際上皇族楊家人丁不旺,楊暕自然是認得這位皇族出身的楊立的。不過當初他曾派人去拉攏過楊立的老子楊武,只不過那楊武有些不識擡舉,居然並不接受自己的好意。楊暕碰了個釘子,想想驍果軍如今也只剩下了一個名號,乾脆也不再理他。卻沒想到,今曰這滿殿之中,連衛文升等人都還沒有說話,楊立這麼一個站在最末尾的從五品,居然也敢對自己指手劃腳了。
楊立還是頭一次參加這樣的場合,滿殿的文武,皆是朝廷重臣。連他的父親,也不過是站在中後的位置,此時聽到楊暕嚴厲的責問,楊立有些緊張,額頭上的汗水都流了下來。
“遼王殿下,下官是左備身府從五品勇武郎將,下官並沒有對殿下不敬的意思,只是提醒一下殿下。那龍椅只有天子可坐,其它人卻是不能坐的。按大隋律法,就算陛下不能理理,也有太子,太子不能理事,還有宰相。而且就算是代天子理事,也是不能坐在那個位置的,按律法當在墀臺之下,設一座,代天子理事。而如果擅自坐上龍椅,那就是就是”後面的那句本來是想說,如果私自坐上龍椅,那就是謀逆之罪,不過到了最後,這位熱血的皇族子弟,還是沒有將這話說出來。因爲他看到,自己的父親正又驚又怒的瞪着自己,不停的向自己打着眼色,那目光之中,還包含着無限的驚恐。
“逆子,這大殿之上,豈有你開口說話的地方。還不快給殿下賠禮道歉!”楊武心中驚恐萬分,自己雖然以往得皇帝信任,身爲驍果軍的統領。可是再信任,他的出身也限制了他。他雖是皇族,卻又不是很親,連個王爵都沒有。可卻又因爲皇族的限制,他終其一身都不太可能坐上朝中那些顯要的職位。
在他看來,如今不管是遼王楊暕的東都派,還是長安關隴派,這些人的爭鬥,那都是上層的神仙打架,他一個小小的統領如今能糾纏到其中。一旦捲進去,那真是連怎麼死的也不知道了。
楊暕面無表情的點了點頭,“嗯,本王明白你的意思了。”
楊武看着楊暕並沒有深究終於鬆了一口氣,可站在右邊的民部尚書裴蘊卻又走了出來。
“殿下,左備身府武勇郎將楊立,殿中失儀,目無尊卑,罔顧人臣禮儀,臣請殿下降罪責罰!”
原本已經安靜下來的大殿,卻再次搔動起來。所有人都聽的出裴蘊的意思,他這是要殺雞儆猴了,雞當然是這楊立,至於猴,那就有可能是這殿下的每一個人了。關健就看大家怎麼反應了,衆人此時看向裴蘊,目光中都帶着一絲複雜。沒有想到,裴蘊居然如此狠,一出手就要將一個小小的武勇郎將打入地獄之中。
楊暕冷冷的道,“裴尚書所方就錯,無尊卑則無上下,朝廷也將無威信。來人,將楊立拉下去廷杖二十,以示懲戒。”
守在門口的一排金瓜武士,卻是楊暕的人。聞言立馬就走了過來,一把將楊立拖到了殿外。沒一會就已經聽到傳來刑仗之聲,可是才聽的打了幾下,卻有一名武士走了進來。
“稟奏殿下,那楊立身子太弱,禁不住打,纔打了三杖就已經沒有氣了。”
此話一出,立時殿中羣臣震驚。
之前楊暕將楊立拉出去打二十杖,雖然衆臣都覺得有些過份。但二十杖總不會死人,衆人勉強還能接受。可是眼下三杖就將一名從五品的禁衛將軍打死了。這卻已經十分明顯了,這明顯是蓄意謀殺打死了。當年先皇帝殺大將軍史萬歲之時,就是用的這招。當聲杖斃,不過當年卻是打了好多杖,可如今才三杖就打死了。這已經不光是謀殺了,而是赤裸裸的威懾了。
驍果軍統領楊武眼前一黑,差點昏厥過去。手指着裴蘊,大罵道,“狗賊,你這是蓄意謀殺朝廷命官。”
裴蘊陰陰一笑,“楊大人,飯可以亂吃,話卻不能亂說。這堂堂金殿之下,豈能容你血口噴了?明明是你家兒子太無用,掛着左備府身的從五品將軍職位,可卻連三杖都挨不住,這樣的人也不知道是怎麼混入禁衛軍之中的。你如今不好好檢討自身,居然還敢來這誣衊本官,當直以爲本官怕你不成?”
說着裴蘊對着龍椅之中的楊暕一行禮,“稟奏殿下,驍果軍統領教子無方,纔有先前殿中無禮。如今他兒子體弱挨不住杖責,他卻在此金殿之中口噴人,誣衊本官。本官要在此奏楊武蔑視朝廷,循私舞弊,讓自己那體弱的兒子卻竊居禁衛軍重要將領之職。還要告他金殿之中,誣衊大臣之罪,請殿下明察。”
楊暕臉上閃過一絲獰笑,“既然如此,那麼將楊武拉下去,也杖責二十。”
這對主臣一對一喝,卻是在演着雙簧。剛剛將楊武的兒子打死,眼下又想將楊武也打死,這已經是徹底的殺一儆百。殿中一時震驚無比,剛剛的三杖就打死了一個從五品的郎將,如今楊暕居然還再次下令要將楊武也拉出去杖責,衆臣不用猜也知道,一旦讓他們把人拉出去後,又會是什麼結果。
楊武可不是一個小角色,他可是皇帝身邊十分信任的人物。手中更是掌握着驍果軍和黑衣鐵衛兩大皇帝身邊最貼身的禁衛。按制,驍果軍兵馬兩萬,黑衣鐵衛人數雖五千,可卻權利極重。論爵位,楊武是國公,論品級,楊武也是從三品的紫袍大臣。他這樣不但有實權,且有公爵之位的從三品大臣,連尚書省和吏部都是無權處置,須得由皇帝才能處置。
可是現在,楊暕不過是一親王,卻居然想要將這樣一位朝廷重臣公然處死,這不禁讓殿中大臣們心感惶然。特別是此時的驍果軍和黑衣鐵衛的數名高級軍官已經站了起來,楊武是他們的上司,如果此時不站出來,還待何時。
一隊金殿衛士已經走了進來。
楊武鬚髮皆張,怒髮衝冠!
金殿之中大吼一聲,“誰敢!”甩開那幾名侍衛,楊武瞪着座上的楊暕道,“楊暕小兒,你不過是一浪蕩親王。當年就爲皇帝不喜,拘禁宮中,後來更是被遠遠的貶到遼東之地。就憑你,也想坐上龍椅?休想?按我大隋制,當今天子在位,則可能由他人繼位。陛下之後,還有太子殿下,就算太子真的不幸,按制,也還有無德太子之嫡長子繼位。今元德太子有了三人,燕王楊倓、越王楊侗,代王楊侑,皆是人中龍鳳。尤其是燕王倓,陛下更是十分喜愛,敏慧美姿儀,陛下於諸孫中特所鍾愛,常置左右,如今就在太原。如今天子不能理事,按制,當由燕王楊倓聽政,百官輔佐,何時又輪到你楊暕小兒。”
“放肆,大膽!”
楊暕怒極,爲皇帝不喜,是他平生最大的恥辱。如今被楊武揭出,他不由的惱羞成怒。更何況,楊武居然說如今屁股下的位置應當由燕王來坐也不能給他坐,這豈有此理。
“本王乃是陛下之嫡子,更是陛下如今唯一的兒子,皇位相傳,何有傳孫不傳子之說?楊武,本王看你就是心懷叵測,來人,拉下去杖刑。”
殿外又涌來數名侍衛,殿中形勢一時無比緊張。
“哈哈哈!”
劍拔弩張的大殿之中,突然傳出一陣大笑之聲。
衆人望去,卻見那紫服袍中空着一隻衣袖的左屯衛大將軍李世民正在大笑。那滿是刀疤的面孔一笑卻不復當年的俊朗,剩下的唯有猙獰。
李世民邁着穩重的步子走到了楊武與那數名侍衛之間,伸出那隻獨臂拍了拍其中一名侍衛的肩膀,“這體格可是有些弱,擔任金殿侍衛怕是有些不太合格啊。遼王殿下,如果你這缺人手,本官倒是可以從左屯衛中抽調一些好手給你。我左衛衛如今雖然也還沒有滿員,不過河東軍還是兵多將廣,且個個龍精虎猛,看上去,可比遼王殿下的這些金殿侍衛們強多了。”
李世民橫插一腿,卻是立馬將殿下人的目光引到了自己的身上。
李世民的突然插手,讓裴蘊不由的嘴角抽動了幾下。他本來以爲衛文升等長安一派的人肯定會站出來,而他也早定下了對策。今曰他在金殿下殺楊武絕不是意外,就算今曰楊立不站出來說話,他們也早有計劃,今天要在金殿上想辦法除掉楊武。本來是想免去楊武的職,不過因之前楊立的事情,倒正好給了他們一個藉口,乾脆打算一起除了,一了百了。
楊武手中的那驍果軍和黑衣鐵衛乃是宮中禁衛中的禁衛,是專門負責保衛皇帝的最後人馬。楊武一直不肯倒向遼王,這早已經讓裴蘊等人不滿,這次早計劃好了要奪下他的驍果軍和黑衣鐵衛。只是沒有想到,此時本來應當中立的李家卻又出手了。
楊暕從龍椅之上站起身來,目光陰晴不定的注視着李世民。李家在太原的勢力太大,如果此時是在洛陽,他絕不會怕李家。但是如今在李家的老巢太原,這不由的讓他對擁着十幾萬兵的李家心生忌憚之心。如今一切都到了謀奪皇位的關健時刻,這個時候,他不想節外生枝,更不想讓李家這股能打破勢力平穩的勢力站到自己的對立面去。
李世民雖然只是說了幾句風馬不相及的話,但是他此時站出來,就已經表明了態度。雖然楊暕等人還不明白,爲何李家會突然間站到楊武的背後支持他,但這時爲了大事,楊暕也只能退一步。
“楊武教子無方,且金殿失禮,本王念你也是朝中老臣,兼是本王皇族長輩。這次本王就不予深究,二十廷杖免去,但也不能就此沒有責罰,要不然朝廷法紀何在?現本王令,暫時免去楊武驍果軍折衝郎將,黑衣鐵衛統領之職,在家反省思過。着由李建成接任驍果軍統領、裴行儼接任黑衣鐵衛統領一職。”
雖然他沒有想明白李世民爲何插手此事,但李家在如今太原的微妙局勢中影響力巨大。遼王楊暕也不得不慎重對待,最後在接到了裴蘊的眼色後,他後退一步。
將楊武免去職責,又安插了自己這邊的心腹將領,由左武衛大將軍的兒子虎牙郎將裴行儼來接替權利巨大的黑衣鐵衛一職。而爲了安撫突然出手的李家,楊暕又將驍果軍折衝郎將這個實權正四品官職交給了李淵嫡長子。驍果軍擁兵兩萬,又身爲禁衛軍,地位十分重要。不過如今驍果軍只有五千新驀人員,楊暕也不太在意,用這麼一個空頭職位換來李家的支持卻是再好不過。
李世民沉默不語。
殿中所有人都沉默不語。
楊暕滿臉期待的在等待着李家的迴應,如果李家接下驍果軍統領的職位,那麼他和李家的關係就將邁過實際姓的一步。而衛文升、宇文化及等關隴一派的大臣們也緊緊的盯着李家父子,如果李家同意了楊暕的提議,他們如今勉強與楊暕抗衡住的勢力平穩就將馬上打破,他們將徹底的處於弱勢之中。
靜,死一樣的安靜。
大約過了半刻鐘的樣子,但殿中所有人卻覺得過了漫長的時間。
“哈哈哈!”又是一陣大笑聲響起,這回卻是老狐狸李淵的聲音。
“多謝朝廷對犬子的看重,老臣代犬子謝過。”李淵一句話,卻是已經接受了遼王的好意。一時間金殿之中,有人歡喜有人憂。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