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七十九章 蕭銑之野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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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世充聽到這裡,略一思索,馬上會心地一笑:“玄成,這位蕭氏後人還真的是心思縝密呢,雖然現在只是身在這樣的小地方,卻也知天下大勢。”

魏徵的眼中閃過一絲迷茫,似乎想要揣摩出王世充話中的意思,最後卻搖了搖頭,道:“願聞主公高見!”

王世充笑道:“如今皇上即位,蕭皇后也被正式冊封爲後,如果說蕭銑以前還要躲躲藏藏,隱姓埋名的話,現在如果他想入朝爲官,就得公開自己的身份,去尋求這位堂姑母的幫助。”

魏徵點了點頭,道:“這一點剛纔魏徵也想到過,只是他爲什麼不會直接去找蕭皇后驗明正身,而是要在這小小的郢州城裡抄書時署名呢?”

王世充先是微微一笑,然後表情就變得嚴肅起來:“這正是蕭銑的過人之處了。蕭家世代都出文人才子,極重人的修養和操守,不會象那種一般的農家子弟,一旦家族中有人發達後,鄉下的窮親戚就會去投靠。”

“在蕭家人眼裡,這種上門認親只會自降身份。就算蕭皇后明知蕭銑確實是自己的堂侄,只怕爲了維護蕭家的聲譽,也會來個抵死不認。”

魏徵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道:“好象是這麼個道理。可是那蕭銑又爲何要在這裡公開自己的身份呢?按說蕭家幾代都是在江陵經營。即使那裡的百姓在多年前被西魏全部遷走。但後來後梁三代君主都還是以此爲都,知道蕭銑的人也不在少數,去那裡公開身份明顯更容易讓蕭皇后知道。”

王世充點了點頭:“魏徵,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啊!在江陵那裡確實容易引起蕭皇后的注意,但你不要忘了一點,同樣也能引起皇上的注意。”

“蕭巖當年先是作爲大隋的屬臣,後來又叛逃陳朝。最後也被斬殺,這種情況他的子女應該是籍沒爲奴的,而蕭銑現在卻是自由身,顯然當初他的父親隱姓埋名逃過了一劫。”

“雖然說新皇登基,大赦天下,他也可以結束以前的那種隱姓埋名的生活,出來以真面目示人。”

“但是如果他本人在曾經後梁的都城江陵那裡晃來晃去的話,那會讓我們的皇上發揮他一向很豐富的聯想力了,一個逃亡多年的前朝宗室,又是叛賊之後。在其老巢所在處四處活動,他想做啥?”

魏徵笑道:“恐怕要是到了這時候。那蕭銑非但別想入朝爲官,反而要性命堪憂了。”

王世充笑道:“確實是這樣,到時候只怕我們聰明的皇上會安排給他一個非常正常的死法,比如讓他在上路時突然遭遇車禍啊,劫匪啊之類的,給蕭皇后一個過得去的交代,而此人跟蕭皇后也談不上有多親密,就算真死了,她最多也就是難過一兩天,就會把他給忘了。”

魏徵道:“確實如此,這麼說蕭銑也考慮到了主公所分析的那些,因此刻意選擇在這郢州?”

王世充點了點頭,正色道:“是的,只有這種解釋了,蕭銑本人應該在蕭氏族譜上,到時候能夠被證明身份,而他選擇在這個離故鄉不遠不近的郢州活動,每天只是抄書度日,一方面能讓人欣賞和欽佩他的才氣,進而尊重他這種淡泊名利的爲人。另一方面也能避免結交故舊的嫌疑。”

王世充認真地看了看魏徵,道:“只怕這蕭銑在幾年前聽說現在的皇上,當時的晉王入主東宮後,就存了這份心思了。他知道只要新皇即位,大赦天下,就一定有他的出頭之日。所以蕭銑在這段時間內,一定要去搏一個愛讀書又淡泊名利的名士之名,至於選擇在今年徹底公開身份,想必也是他早就計劃好的。”

魏徵嘆了口氣,道:“聽主公這樣一分析,此人心思縝密,算路深遠,着實是個非常厲害的人呢。你說他以後會不會在亂世裡助我們一臂之力呢?”

王世充哈哈一笑,道:“這個問題想都不用想,此人這樣煞費苦心,佈下這麼多手段,會僅僅滿足於入朝當個小官?那你也太小看他了。”

王世充的臉上笑容漸漸地褪去,透出一絲果決與陰沉:“以我對蕭氏的瞭解,這家人無論才能高下,有一點是共通的,就是那顆永不停息的帝王之心,那種與生俱來的優越感,那種永遠不甘居於人下的倔強。”

“從蕭衍開始,到蕭正德,到蕭繹,再到蕭詧,他們有誰能真正地放下帝王雄心,甘於平凡的?就算是這蕭銑的親爺爺蕭巖,最後面對隋朝的吞併,明知逃到陳朝還是九死一生的結果,不還是選擇了毅然反抗嗎?”

“就是那個被召到大興的末代後梁皇帝蕭琮,我敢說如果他不是當時人在大興,無法反抗的話,也會作出跟蕭巖同樣的選擇,這才符合這蕭家人的個性。”

王世充看着魏徵的雙眼,正色道:“有件事情其實我以前一直沒有想明白,爲什麼當年蕭瑀看守楊勇的時候要故意放縱那柳述和蘭陵公主去給他通風報信,還讓楊勇爬到樹上向先皇喊冤。”

“當時我和裴弘大商量了半天,也只是認爲這個蕭瑀是書呆子性子使然,過分地忠於先皇了。現在看來,此事絕沒有這麼簡單,後梁一脈,無論是蕭琮,還是蕭瑀、蕭銑,甚至是蕭皇后,都沒有放棄他們復國的打算。”

魏徵驚得一下子捂住了自己的嘴,眼神中盡是不信,道:“主公。這是不是太匪夷所思了點?你要說蕭銑有這個心思。我還信。可是蕭皇后跟皇上夫妻這麼多年了,她圖的是什麼?”

王世充嘆了口氣:“這就是皇族女子的覺悟,女人無法征戰沙場,無法拋頭露面,甚至無法決定自己的命運,可是她們仍有自己的方式來反擊,報那國仇家恨。”

王世充看了看魏徵,幽幽地說道:“你應該知道以前北周的宗室千金公主吧。她被作爲和親的工具遠嫁突厥,結果在先皇代周之後,就先後唆使兩代突厥可汗起兵犯隋,後來還是裴弘大用計,纔將此人除掉。玄成,從千金公主的身上,你還看不到一顆皇室女子報國仇的心嗎?”

魏徵沉思了一下,擡起頭,道:“玄成雖然身爲男兒,並不是這樣的宗室女子。卻也能理解那千金公主的所作所爲。”

王世充道:“不錯,這些宗室女子受過良好的教育。象南梁武帝蕭衍的長女永興公主那樣刁蠻任性的淫婦畢竟是極少數,多數女子都明白從自己來這個世上的那天起,就需要爲整個家族做貢獻,無論是結婚還是生子,都是爲了自己的家族存續和興旺盡力。”

“所以不管蕭皇后和皇上有多深的感情,做了多少年的夫妻,他們之間的愛情也好,親情也罷,都比不上蕭皇后的那一顆復仇之心,比不上隋朝楊氏和樑朝蕭氏之間的國仇家恨。”

魏徵想了想,還是搖了搖頭,嘆道:“可是蕭皇后和那千金公主的情況又不一樣,千金公主沒有和先皇生下兒子,而蕭皇后可是爲皇上生了兩兒一女,太子楊昭更是未來可以接掌整個國家,她可以不愛自己的丈夫,卻能不顧自己的兒子嗎?”

王世充看了一眼魏徵,微微一笑,道:“我不知道皇家的公主從小會受到怎麼樣的教育,我只知道那些世家大族,世世代代無論男女,都被教育一切要以家族的利益爲重,任何事情都要讓位於此。”

“男丁必須從小讀書習武,撐起整個家族,而女子也需要爲了家族的利益去和別的世家結親聯姻。”

這就是世家女子面對家族利益作出的選擇,更不用說是皇家的公主了。”

魏徵仔細想了想,問道:“可是蕭氏已經滅國了呀,而且蕭皇后還跟皇上生下了太子,即使這樣的條件下,也要爲了一個已經失掉王位的孃家而破壞現實的幸福嗎?”

王世充微微地搖了搖頭,道:“說實話,如果是蕭皇后那樣的情況,換了我,一樣會想辦法讓蕭氏復興的,至少是想要讓後梁復國,讓蕭氏的兄弟子侄們能夠成爲一方的君主。”

魏徵緊接着問道:“難道作爲一個女人,嫁人生子不是最幸福的事情嗎?爲什麼還要爲這些虛妄的東西去破壞自己現實的幸福?”

王世充哈哈一笑,說道:“剛纔我也仔細想了想,如果蕭皇后一直有這種重振家族的打算,那開皇年間的一系列怪事都能說得通了。”

“首先是開皇五年的那個高德事件,當時的晉王楊廣也不過就是個十幾歲的少年,未必就真的存了要和太子楊勇相爭之心,而當時大隋內部一切井井有條,無論是先皇的皇位還是太子楊勇的東宮之位,名份都是早早地定了。”

“但是突然出了這麼一個高德上書,要皇上退位,把皇位交給太子楊勇,而且此人還是那高大人的族人,這樣一來,太子被逼放棄監國,甚至爲此還和高大人生了嫌隙,最終得利的只會是其他幾位皇子,尤其是排名第二的晉王楊廣。”

“其次是晉王楊廣一直在皇上面前演戲,他演了足有二十年,這一點本身並不奇怪,可奇怪的是爲何這蕭王妃也一直配合着他演戲?”

“女人天性善妒,按說楊廣如此好色,找了這麼多女人,蕭王妃怎麼可能無動於衷?象那楊素的夫人,楊玄感的母親鄭氏,同樣是大家閨秀,卻也能因爲一句夫妻氣話而跑去向獨孤皇后告狀。”

“可是蕭王妃卻能陪着自己這個生性風流的丈夫,一方面忍受着他日日尋歡,另一方面還可以若無其事地幫他打掩護,這又能說明什麼?”

王世充看了一眼正在邊聽邊思考的魏徵。自己的思維也變得一下子活躍起來。他在樹林裡來回走了幾步。突然停了下來,緩緩地道:“這第三件事,就更有些奇怪,其實我多年來一直都百思不得其解,現在是有點明白了。”

“那就是她生的兩個兒子,楊昭和楊暕,兩個人性格差異太大,楊昭是那種謙謙君子。與世無爭,個性寬厚到了極致,而那楊暕我也見過,完全就是另一種類型,橫行不法,兇暴蠻橫,目無尊長。老實說,我甚至都懷疑這兩人不是親生兄弟。”

魏徵雙眼一亮,開口問道:“主公,你的意思是?”

王世充沉聲道:“楊廣久鎮在外。子女的教育主要是由蕭氏負責,要說她這樣聰明優秀的女子教不好兒子。我是根本不信的。”

“之所以楊昭被教育得寬厚仁讓得沒邊,而楊暕則野心勃勃,那隻可能是蕭王妃有意以後讓自己的兩個兒子相爭,引起動亂。有着繼承權的長子溫順如綿羊,而幼子則被摜成白眼狼,以後會發生什麼?”

魏徵驚呼一聲,他的眼神中先是閃過了一絲疑慮,繼而變成深深的恐懼。

王世充嘆了口氣,道:“看看蕭氏的諸王混戰,想必蕭王妃對這一手是架輕就熟。這次我出發前向裴弘大問及過現在大興之事,聽說楊廣有意自己駕臨東都,而讓楊昭作爲太子在大興鎮守,卻又準備把楊暕帶來東都。如果不是做母親的偏心,會這樣厚此薄彼嗎?父子離得遠了,外人自然也可以有機會進讒。”

“先皇和楊勇,即使**在大興城內,只一道院牆之隔,仍然是防子如防仇人,那楊昭現在也看來要有這樣的趨勢,先皇和楊勇弄成這樣,獨孤文獻皇后是始作俑者,那楊昭現在面臨這樣的結局,弄成這樣的,除了蕭皇后又還能有誰?”

魏徵聽得不自覺地發起抖來,臉色也變得慘白,說道:“世上竟然有如此歹毒的女人?!太可怕了!”

王世充沉重地點了點頭,道:“玄成,這世上的壞人很多,唯恐天下不亂之徒也很多,就象剛纔我所分析的那蕭皇后,她的事如果屬實,那以她皇后之尊都如此包藏禍心,沒準可以成爲我們將來起事的一大助力呢。”

魏徵點了點頭,正色道:“此事恐怕還得從蕭銑身上打開缺口後,纔可以求證,主公,你現在打算怎麼辦?我這裡已經蒐集了那些郡府屬吏和下面八個縣官們收受賄賂的證據,您要不要用這些證據去收服這些人?”

王世充搖了搖頭,道:“這些人先不急着對付,那斛斯政和韓世諤可有什麼把柄在手?”

魏徵搖了搖頭,道:“韓世諤在這裡是個撒手掌櫃,連刺史的俸祿都是全部交給那斛斯政去分,他自己每天只是出去騎馬打獵,練習武藝,倒也沒有禍害過這裡的百姓。這點郢州上下盡人皆知,如果要告他個玩忽職守之罪,倒也合適。”

王世充擺了擺手,道:“沒這個必要,這樣反而會結怨於韓世諤。再說了,我們以後在這郢州也要做些見不得人的勾當,還是不要四處樹敵的好。即使是那些屬吏和縣官的罪證,我也不會象父親那樣,把這些作爲要挾別人的工具。”

魏徵眨了眨眼睛,道:“至於那斛斯政,就更沒有什麼把柄可抓了,他在這裡勤於公事,據我這幾天所查,這三年來從不曾收取過賄賂,手下人每年按不成文的慣例得到的好處他自己不拿,也不阻止別人得,所以各方對他都非常滿意。這幾年下來郢州的韓世諤年年在吏部年度考覈中名列前茅,都是此人功績。”

王世充眉頭皺了起來,來回踱了幾步,最後還是停了下來,自言自語道:“越是這樣的人越是讓人捉摸不透,不收受賄賂說明他不貪錢,肯把功勞讓給韓世諤又說明他不貪功,那他究竟想要什麼?我不相信他這個斛斯椿的孫子會是個聖人。”

魏徵微微一笑道:“其實那唐國公李淵倒是和此人有些相像。”

王世充擡起了頭,看了看魏徵,淡淡地問道:“唐國公和此人有哪裡相象的?願聞其詳!”

魏徵點了點頭,說道:“此人的爺爺是叛臣,雖然在西魏壽終正寢,但終歸爲人所不齒,連關隴軍功貴族也不待見這個同爲胡人的家族,更不用說山東世家了。”

“所以其實此人的處境地位和唐國公當年很類似,當年唐國公因爲娶了竇家小姐的事情得罪了晉王,就一直被穿小鞋,外放爲邊遠州的刺史,他知道自己的處境不妙,不僅不敢在公開場合發牢騷,而且在所在的州郡裡也是勤勞辦事,不敢有所懈怠。”

王世充道:“可是裴弘大曾經說過,好象一連兩次的吏部考評,唐國公的成績都不是太好啊,所以一直也都只是在做下州的刺史,十幾年了也沒有得到升遷,這點好象並不是楊廣在使壞。”

魏徵搖了搖頭:“依我看來,李淵是故意的,不能太出頭,如果把自己搞得太優秀,反而會引起晉王的注意和忌恨,到時候就算入朝爲官,也會被變本加厲地陷害。前一階段主公要我打探楊玄感結親的事情,所以我對李淵家族特別留意,也查了他幾任刺史的情況。”

“那李淵就故意分了不少功勞給州郡的那些屬吏,自己就顯得功勞沒那麼突出了,達不到考覈優秀,就不用加官晉爵。聽說他常對自己的家人說,不出事就是最大的福,平平安安最好。”

王世充嘆了口氣,道:“唐國公果然是深諳明哲保身之道,我也很佩服,這點我其實也應該多學學,以前的我就是鋒芒過盛,雖然一路爬到了現在的位置,卻也得罪了太多的人,沒幾個真正信得過的朋友,才搞成現在這樣孤立無援。”

魏徵正色道:“有所得必有所失,主公,你能拼出現在的這片天地已經不容易了,再說魏某和其他的兄弟們一定會誓死相隨的。主公,你看要怎麼去針對斛斯政呢?”

王世充思考了一下,擡起了頭:“此人的底細一時半會兒摸不清楚,先跟他公事公辦。那韓世諤可以約出來打個獵什麼的,他是那種直爽的武人,我以前也跟他有些交情,可以探探他的口風,至於以後的事情,暫不跟他透露。對了,玄成,你還要抓緊打探一下韓世諤和斛斯政之間的關係,我總覺得有些奇怪。”

魏徵一拱手,正色道:“是,我會安排得力的人手回大興調查一下兩家間的關係。”

王世充說到了這裡時,深吸了一口氣,道:“在我們去郢州的州衙前,還要先去做一件事情,就是先會會那位蕭樑後人蕭銑。”

蕭銑租的地方地處郢州城內西北角一處有些偏遠的宅院,這裡地勢低窪,以前曾是塊亂墳場,因此很少有人家住在這裡,只有一對從外地來的上了年紀的老夫妻一直住在此處,方圓幾百步內沒有別的人家。

王世充和魏徵打扮成一個書生和一個護衛,魏徵走在前,王世充則跟在身後,二人來之前已經打聽清楚了蕭銑的作息情況,每天晚上戌時,他一定在自己的屋內抄書,而那對老夫妻則會早早地入睡。

王世充三人那天回到廟後,先是由王仁則讓劉黑闥速速回洛陽,查詢韓斛二家的關係,然後一行人當天進城,投宿在了一家魏徵早已經安排好的客棧,而這天晚上,王世充和魏徵便決定直接去拜會這位神秘的蕭銑。

來到了那處在夜晚顯得有些陰森恐怖的宅院外,王世充發現戶門大開,西邊的一處堂屋裡的窗紙上正映着一個書生奮筆疾書的頭像,而東邊的一處堂屋則是黑燈瞎火,顯然與得到的情報完全一樣,那對老夫妻已經睡下了。

魏徵與王世充對視一眼,昂首走進了院子中,正待開口報出名號,卻聽得裡面的那位書生,頭也不擡一下,卻是說道:“二位貴客,既然已經來了,何不入屋一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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