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馬兄弟皆怔了怔,對看一眼。
司馬容眼含一絲激賞,率先微笑道:“沈姑娘果然冰雪聰明。”
他頓一頓,接着說:“不知沈姑娘可見過一本兵書?”
“兵書?”我納悶,反問道。
司馬容不動聲色地看了我會兒,緩緩道:“蔡老先生有一兵書,十分難得。此次遭人陷害,全爲這個。”
我不解,挑眉:“既是如此,給了便罷,蔡小姐都因此淪落風塵了,還有什麼比救女兒更重要的?”
“那當然不是普通兵書!”一旁的司馬烈忍不住衝口而出,卻在接到兄長的眼色後立馬住了嘴。
我心中一動,表面仍不解道:“聽聞司馬公子少時也曾受蔡老先生的指點,難道念着往日師徒情份,先生亦不肯將此書相讓麼?”
司馬容聞言苦笑道:“蔡老先生作風頗爲高潔,向來不愛與官場中人親近。破例教導我們功課,也全賴家母生前與先生曾是舊識。家母過身後,先生也未再上門。”
這下我聽明白了。
蔡老先生是既不想把書給你們也不想給陷害他的人。可偏偏兩頭都想要,而兩邊的來頭也都很大。蔡小姐涉險,乃一步棋,爲的是逼老先生就範。偏老先生硬氣,始終沒把書交出來——這上下蔡府八成已被兩隊人馬挖地三尺地搜過了,另一邊怎麼樣我還不知道,可眼下這邊,尋到我頭上來了。
暈。兄弟,你找錯人也。
“你真沒見過書?”司馬烈滿眼不置信地看着我,問道。
我老老實實答:“沈儇與蔡老先生素未謀面,兵書之事,亦頭一回聽說。”
司馬烈聞言,臉色一沉:“既然素未謀面,毫無情誼,爲何冒險相救蔡家諸人?”
我還是老老實實答:“路見不平拔刀相助。”
你們信也好不信也罷,本小姐乃正直高潔的現代青年,視救苦救難爲本分。
我站起,略欠身:“兩位公子,若無其他事,請容沈儇先告辭了。”
“沈姑娘慢走。”司馬容見我神色,識趣地不作挽留,起身將我送至門口。我正欲轉身離去,他忽然上前一步,低聲道:“姑娘俠義相助蔡家,在下心存感佩。將來若有任何需要,請姑娘不吝開口。”
我擡眼。只見他眼神清泓似水,明澈如鏡。
回到客棧,剛要推門,卻發現透明膠帶斷裂,嵌在門縫裡。
我心生警覺,暗暗握住匕首。房中並無半個人影。我繞屋子轉一圈,平日用具皆在原位,乍看並沒有被翻動過的痕跡。
但是梳妝盒的蓋子,我記得出門前,並未關上。
是誰?是司馬兄弟還是~~~~
想起怡翠園門外飄過的一片藍色衣角,我暗笑,看來溫大將軍也沒閒着啊。
身爲大將之才,兵書於他應是如虎添翼。這書,他想要一點也不奇怪。
只是,他又是誰的人?
千里馬若無伯樂相識,便如蒙塵珍珠。良材若無慧眼相知,只怕隱沒於人羣中,不知何時何日才能一展抱負。
遇事看人,得連他的後臺一併看進去才行。
腦海中頓時閃過一雙墨如深潭的眸子,呵,說到底,還是太子爺想要吧!
除了皇上,當今能和相府對着幹的,也只有太子了。
可這兵書究竟有何妙用之處?使得這兩方人馬明裡暗裡想盡辦法來奪?
我抱着頭,下巴抵在桌上,念頭如萬馬奔騰般涌上來。
所謂兵書,必是用兵之道。在我的世界裡,最有名的便是《孫子兵法》,其用兵之精妙,戰法之智勇,世代流傳名垂千古。蔡老先生這書我雖沒見過,但敢情等級決不比《孫子兵法》差,搞不好還多幾個奧妙的五行八卦陣或敵國地理格局形勢圖之類。
當今天子是位難得的治世明君,登基以來對內百廢俱興安民樂業,對外修築護國城牆抗禦敵軍,真正傾全力保尹輝太平盛世。但這塊富饒肥沃的土地有多少人覬覦着窺視着。以尹輝爲東,北邊突厥南方蠻夷,均虎視眈眈,就連無甚來往的西面,亦叫人敵友難分。
想發動戰爭還怕找不到藉口?一點星火,足以燎原。屆時,戰禍起,勢必需要用兵。
溫清遠軍功赫赫,手上二十萬大軍守衛南疆,加上太子宗親之勢,在朝堂上有着相當的分量。相府雖沒那麼多兵力,但聞司馬丞相深得聖寵,多年來全權負責皇城安危,手握御林軍不算,連昔日大河泛災時期組織的輕騎精銳亦全由相府一力培育。
論實力,平分秋色。
太平時期,雙方在朝堂上互相牽制,平衡朝綱。若世道不穩朝局動盪,若逢亂世戰禍硝煙四起,若藉此掌握更多兵力,若爲了~~~
皇圖霸業。。。。。。
我‘霍’地站起來,腦海一陣電光火石,這兩個字猶如晴天霹靂一般在我耳邊炸開。背上汗毛直豎,一滴一點的寒意從迅張的毛孔中蔓延出來。。。。。。
我站起,繞着桌子轉兩圈,握緊拳頭,強自鎮定心神。
莫慌莫慌,這有什麼,趙匡胤兵變‘黃袍加身’、朱棣借‘靖難之役’篡位,康熙晚年‘九龍奪嫡’。。。只要有宮廷就免不了這檔子事兒,又不是頭一回見,有什麼好怕。
頂多,這次不知歷史結局罷了。
我復又坐下,重重嘆口氣。越想越複雜,大腦快爆炸,可究竟什麼地方,仍不得要領?
苦思冥想半天,忽然瞥見今早扔在一旁的宿衣。輕輕拿了來,在手心摩挲。
想起當日在怡翠園,司馬烈懷疑我,可溫清遠卻是更早地確定我不是那蔡小姐,誰讓咱倆交過手呢?所以他很快離去並沒有與司馬烈竟標——只怕也是尹君睿的意思。尹君睿。。。那個心思深沉的太子。。。還有他嘴角那絲莫測的笑容,我只覺一陣頭皮發麻。
原以爲不過是民間恩怨,像以往一般用點小聰明便可矇混過關。可現在,我不禁苦笑,連蔡家有否逃過劫難也未可知了。
但不管他們有沒有抓住蔡老一家,顯而易見的是,他們至今還沒有找到兵書。這就是爲什麼我成了當下第一嫌疑犯——誰讓我是整件事裡唯一與蔡家有所接觸的局外人呢?
而且還是個叫他們查不出任何身份來歷的人。除了‘沈儇’這個名字,他們對我一無所知。
我雙手覆額。完了。要是一日找不到兵書,是不是就表示我一日都脫不了干係?
暈~~~不行不行,得快點把事兒給了結了。時間有限,還有更重要的事情等着我辦。
靜下心來細細琢磨,兵書應該不在老先生處。既然東西這麼重要,又知後面必有追兵,老先生沒有理由再帶在身上。蔡府就更不可能了。然緊要關頭,他究竟藏哪兒才能保萬無一失?
博士說過:“沒有辦不到的事,只有想不到的事。”
可任憑我絞盡腦汁想得頭疼脖子酸,也沒想出個東西南北中。我嘆氣,揉揉太陽穴,隨手探進百寶袋,正摸索着找片薄荷葉子提提神,手,卻驀地碰到包內夾層。。。裡頭除了迷魂粉,似還有別的什麼。。。指尖所觸似一頁紙角。
我全身一僵,血液彷彿倒流,心頭咚咚劇跳。
過了良久,我深吸一口氣,輕輕拉開內層,小心翼翼地取出一本薄薄的極爲輕軟的手卷。紙質竟是蠶絲所制。但見封面上四個大字:
‘天下之道’。
我兩手如落葉般簌簌發抖,腿一軟,頓時坐倒在地上。怔仲間,一片小紙從書頁裡飄了出來。下意識拾起,見上面寥寥數字,筆鋒蒼勁中帶絲凌亂,似於倉促間寫下:
“天下蒼生,皆繫於此。老朽死不足惜,唯只怕此書一出,又起戰火,累及百姓,塗炭生靈!託與姑娘,實爲下策,卻是最後一線生機!姑娘慧根,毋庸多言,他日若還能得幸相見,老夫願以死叩謝!”
落款:蔡志堅泣拜。
司馬容和尹君睿找遍不獲的東西,竟從戲碼上演一開始,就已經在我手裡。
我攥緊了紙,突然想笑,可臉上的肌肉恁得僵硬,一時間,竟笑不出來。
百寶袋內有現代道具,是如今我在尹輝王朝唯一可用以傍身的東西。平日隨身攜帶,從不離手。除了那回,小葉被張書言帶來,我拿了衣裳給她換,怕她不好意思,便自己轉到了內間。那時,百寶袋就掛在外頭架子上。可我如何想得到,小葉竟趁這當口將書塞了進去?
蔡老先生阿蔡老先生,你究竟是難到了怎樣的境地,竟把書託付一個從未謀面身份不明的女子?只因她一時興起,管了樁閒事?
我閉閉眼,再看了遍紙條。輕嘆了聲,揉了揉,將紙團丟進嘴裡,反覆嚼碎了,勉強嚥下去。
如果可以,我情願把整本書都吃了。
可是這書。。。哎。。。也許千斤巨石也不會這麼重。
給了這邊,得罪那邊。給了那邊,得罪這邊。怎麼都是死。
外頭的太陽暖得探進屋裡,我卻渾身冰冷地如墜冰窟。
原本只爲能源而來,我可沒想過干預任何天家大事。過往的經驗深深提醒着我,涉及王位寶座,那絕對是殺人不見血吃人不吐骨頭六親不認斷情絕意的活動,爲了那個位子,即便錯殺一千也絕不能放過一個。
有道是:寧可徜徉江湖恩仇怨也好過宮廷爭權把血濺。萬一實在不小心遇上了,不聽不看不想,也可以。
但這一回,燙手山芋直截了當塞到我的手上,我還能繼續裝傻充愣麼?
一個不好,就踩着地雷了。
正發愁中,‘砰砰砰’傳來響亮的敲門聲。
我快手快腳把書塞回百寶袋,貼牆而立,沉聲道:“誰?”
“請問沈儇沈姑娘可在?”門外響起一把清脆悅耳的女聲。
我遲疑了下,開門。
只見面前站着一個十七八歲的少女,明眸皓齒嬌俏可人,正笑如春花地望着我。
“聽說你能一邊跳舞一邊繪極美的屏風?”
見我呆呆地看着她,她仰頭咯咯笑,笑聲如泉水叮咚:“二哥還說是個如何如何本事的姑娘呢,怎這一副憨樣!?”
二哥?那她就是。。。。。。
少女朝我眨眨眼:
“我叫司馬庭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