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姑姑送我出宮的時候,路過御花園。映入眼簾的是滿園春色,繁花盛放,迤邐多姿,爭相奪研。
然而,極目望去,這一番美景,竟只歸功於一種花。
芙蓉。
我怔怔地,望着眼前的花海,腦中猶自迴盪着王妃的話語:
“姑娘不是忘了。姑娘只是關心則亂,越關心一個人便越想知道得更多。”
倏地,心頭彷彿塞了塊鉛,壓地我透不過氣來。
我。。。我這是怎麼了?我這是在做什麼?一眨眼三個月過去,能源連個影兒都不見,而自己呢,卻在不知不覺間捲入一場紛爭。
不不不,這裡的人,這裡的事,統統都與我無關。我不過是一個路人甲,遇見他們絕非本意,一旦找到能源,我就會頭也不回地離開——這本就是我來此的唯一目的。
我絕不能動搖了意志,我必須靜下心來,設法完成任務,儘快回去。
我,根本就不屬於這裡。
我心中紛亂,自顧埋頭苦思,未留意到秦姑姑並沒按原路將我送出宮去。直到她轉入一間雅室,我才驀地回過神來。
“這裡是。。。?”
秦姑姑不答,只將我輕輕放在軟座之上,恭敬垂首道:“請姑娘稍候片刻。”說完,便退了出去。
我環顧四周,看傢俱擺設,也不知是宮內哪一間偏廳。然該來的總會來,我何用着急,當下便端起茶盞,潤了潤嗓子。
君山銀針。果然好茶。
聽得身後衣袖夾風,我未及回頭,已開口道:“不知太子爺有何吩咐?”
尹君睿看我一眼,道:“你見過公主了?”
我搖頭。
尹君睿繞到我對面坐下,不置信道:“她連你也不見?”
我微微一笑道:“公主虔誠禮佛,旁人不便打擾。”
“你若求見,她定會見你。”
“我若求見,她定會見我。可惜我說的話,卻不管用。”
尹君睿挑眉:“哦?不管怎麼說,沈姑娘好歹是公主的救命恩人,這當口,再也沒有人能比姑娘說話更有分量。”
“那倒未必。”
“怎麼講?”
我笑道:“女兒家的心思,說來難測,其實也簡單不過。”
尹君睿望住我:“是麼?”
我頷首道:“解鈴還需繫鈴人,心病仍需心藥醫。這藥嘛,呵呵,恐還在溫將軍身上。”
尹君睿道:“清遠已吃了多次閉門羹。”
我淺淺一笑,道:“看來溫將軍還是不知自己錯在哪裡。”
尹君睿挑眉道:“清遠的錯?這又怎麼說?”
“溫將軍的錯,在於他不解女兒心。”我笑道:“公主要的,不過是溫將軍一句話。”
“什麼話?”
我輕嘆道:“即便貴爲公主,但也是個妙齡少女。一個妙齡少女想聽的話,大抵都是一樣的。”
尹君睿‘哦’了一聲。
我又笑道:“溫將軍縱橫沙場,閱人無數,怎得連這樣一句話,都想不到,說不出?難怪要吃閉門羹。”
尹君睿淡淡一笑,道:“如此說來,倒還真是清遠的不是了。”
我收了笑,正色道:“公主的心結能否解開,全得看溫將軍自己的誠心誠意。”夏瑤的心結。。。‘在你心中我永遠也比不上太子’。。。唉,這個溫清遠,果然木訥得很,除了死忠太子,簡直跟一塊千年朽木沒兩樣。
尹君睿沉思一會,忽然擡頭盯住我,道:“如此看來,竟還是沈姑娘最瞭解公主的心思。”
我微笑道:“女孩子的心思,都大同小異。”
尹君睿看着我,悠悠道:“是麼?依我看,姑娘的心思,卻與旁的女子不同。”
我揚眉道:“哦?”
尹君睿眼中閃過一絲利芒,不緊不慢地道:“姑娘究竟從何而來?”
“這我已經說過了。”
“姑娘所爲何來?”
“這我也已經說過了。”
我鎮定自若地道:“沈儇自幼與先師歸隱山林不問世事。恩師謝世之後,方纔下山遊歷,四海爲家。信與不信,都隨太子。”
尹君睿不說話,看了我好一會兒。忽然,他大聲笑了起來。
我怔怔地望着他,難掩詫異。他的笑,本已少見,還笑地如此不羈,更是稀罕。只見他的嘴角微微上揚,形成一個好看的弧度,一張棱角分明但線條略硬的臉,被笑容一衝,竟意外地顯露出柔和之色。
其實,他笑得時候,比面無表情的時候,要好看的多。
“是真如何是假又如何?你是誰,你從哪兒來,你想要做什麼,我全不在乎。我,只想知道一件事”,尹君睿凝注我的眼,收笑道:“你究竟要往何處去。”
“呃?”我一愣,他卻馬上換了話題:“瓊玉露可有療效?”
“瓊玉露?”我碰都沒碰過。
尹君睿微蹙眉道:“瓊玉露內服養顏,外用可清熱解毒,消腫化淤,尤對扭傷之症,即刻見效。你沒用過?”
我一呆,隨即笑道:“原來‘瓊玉露’還有如此功效。果然珍品。只是這樣的珍品,若被我用來擦腳,未免暴殄天物。”
尹君睿不以爲意道:“珍品又如何?派不上用場的珍品,豈非與廢品無異?”說罷,起身走到壁櫥前,打開櫥門,取出一白瓷小瓶。
他走回我跟前,忽然一把將我抱起,放到牀上。
“你。。。做什麼?”我驚道,掙扎下牀,卻被他摁住肩膀。
“乖乖躺着別動。”尹君睿不理我的反抗,擡手間已褪掉我的靴襪。
“不要!”我慌忙蜷起雙腿,往後靠去。
“你既不用,那我幫你上藥也是一樣。”尹君睿又將我扯了回來,一手托住我的左腿擱在自己膝上,另一手拔開瓶塞,將汁液倒在手掌中,覆上我的足裸,輕輕摩挲。
我大吃一驚,怎麼也想不到他竟親手替我上藥,還。。。如此不分男女之別,一時間心亂如麻,失措地不知該如何是好。
“這是今年第三瓶‘瓊玉露’”,尹君睿道:“成色比之另外兩瓶稍差些,便留作藥用。”他一邊說話一邊手下輕揉,目光毫無遮掩地在我的小腿上游移,直看地我汗毛倒立,連氣都不敢喘一下。
半晌,他終於停下動作,重新包好我的傷處,替我穿好鞋襪。
接着,他拿過一塊乾布抹手,背對我道:“不出三日,定能痊癒。”
我心頭大鬆,頸後已然有細汗滲出。“民女多謝太子。”
“往後可不能再自稱民女了。”尹君睿轉身向我靠近一步,淡淡笑道:“懷德郡主。”
“什麼?”我愕然。
尹君睿不答,又向我靠過來,一雙漆黑如墨的眸子緊緊鎖住我,猶如宇宙黑洞,深暗地彷彿要將我吸了進去。我被他瞧地一陣暈眩,忙垂下頭避過他的視線,低聲道:“時候不早,我。。。我該回去了。”說罷便作勢下牀,誰料他一臂伸來,擋住我去路。
“太子?”我皺眉道:“請讓開些。”
尹君睿看着我,似笑非笑道:“這麼急着就要回去了?相府果真是這麼好的地方麼?”
我沉聲道:“太子此言差矣。沈儇四海爲家,居無定所,眼前不過借相府暫住。待傷勢一好,自然就要走的。”
“走?”尹君睿挑眉道:“你想走到哪去?”
“這是民女的事,與太子無關。”
“與我有沒有關,得我說了算”,尹君睿忽然以指尖繞起我耳際一縷散發,低聲笑道:“但恐怕你連沁陽城都出不去呢。”
我心中一沉,面上不露聲色,道:“哦?爲什麼?”
“過不多久你便會知道了”,尹君睿看我一眼,又笑道:“這回,容大公子真得好好感謝我纔是。”
我一怔,道:“容大公子?與他又有何干系?”
尹君睿悠悠道:“佳人似風,來去自如。想要留住姑娘這樣的女子,對我而言不難,可對容大公子來說,卻是不易。”
我不解道:“此話怎講?”
尹君睿低笑,道:“容大公子爲人,向來清傲慣了,凡事非要旁人心甘情願他心裡頭才舒坦。我卻管不了那麼多。”他凝視我,緩緩道:“我想要的,我便一力奪來。甘願也好,不甘願也罷,都無甚分別。”
我一凜,強笑道:“太子爺越說越玄乎,沈儇也越來越不明白了。”
尹君睿反問道:“你不明白?”
“確實不明白。”
“哦?是麼?”尹君睿靜靜地看了我半晌,忽然,他一把將我拽至胸前,擁住了我的身子。
“你。。。?”我直覺反手拍出一掌,卻被他輕易逮住。我擡頭,剛欲發作,他竟以口對口,俯下頭來。
我的腦袋‘轟’一聲,化爲一片混沌。
此時此刻,他的眉、他的眼,於我,幾乎沒有距離。
我甚至能清晰地數清他長長的睫毛。
他的面容,依舊冷冷淡淡,而他的脣,卻似燒紅的鐵,熱地發燙。
我被他這麼突如其來的一下,整個人徹底懵了。
直到他撬開了我的防禦,舌尖似遊蛇般侵入我領地的時候,我才驀地驚醒過來,使出全力推開了他。
“你。。。你。。。”我氣地渾身發抖,鐵青着臉,喝道:“你這是做什麼!”
尹君睿漆黑的眸子閃閃發亮,他望着我,嘴角噙笑道:“司馬容從來都不曾吻過你,是麼?”
他。。。把我當什麼了?
我瞪着他,心中的怒火如燎原般燃燒開來。“容大公子生性高潔,品行端正。自然不會做出這些調戲良家婦女齷齪之事”,我寒聲道:“沈儇今日何其有幸,竟得以領教太子手段。”
尹君睿的眉目之間隱隱浮上一絲戾氣,雙眸似兩道長釘般釘住了我,緩緩道:“如此說來,在你心中,我是不如他了?”
我不怒反笑道:“太子爺位高權重,一人之下萬人之上,還有誰能不如你?”
尹君睿沉下臉,道:“可你卻不服我。”
我冷冷地斜睨他,不說話。
尹君睿緩緩道:“你的膽子真大,難得有女子像你這樣膽大包天,竟敢直面衝撞於我。莫非你當真不怕我治你的罪,砍你的頭?”
糟糕。我差點又忘了,今時今日不同以往,我已失去流光庇佑,無法再飛天遁地。他若起殺心,叫我如何逃命?
尹君睿打量我,眼中閃過一絲戲謔之色:“怕了?”
我苦笑道:“如果難免一死,怕也沒用。”
“可我還不想讓你死。所以你一定會好好地活着。”尹君睿微微一笑,道:“你不服我,很好,我知道了。不過不要緊,我有的是耐心,總有一日,我會讓你。。。”
尹君睿話沒說完,門口處便響起一個清亮的聲音:
“儇兒,原來你在這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