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朝露深吸了一口氣, “她的身份，你們可有查出些眉目來？”
“查出來了。”賀沂道，“露姐姐你可還記得那個差點入宮爲妃的楊家庶女？”
“記得, 我印象中, 她是因爲與一位當朝官員之間發生了些事, 才失去了入宮資格。莫非那官員便是……”
“沒錯, 那官員便是朝哥哥的親生父親。朝哥哥父母的婚姻是傳統的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二人之間在結婚前根本未見過。朝哥哥出生沒多久，朝伯伯便隱瞞靈族身份入朝爲官了，並未將妻兒帶在身邊。”
“而楊家女早在楊家決定將她送入宮中之前, 就有一個相好。但那相好出身卑微，沒有一官半職, 楊家是怎麼也不會將女兒嫁給他的, 哪怕木已成舟。當時正巧朝伯伯不小心在楊家女面前暴露了靈族身份, 所以，楊家女便想了個法子, 用隱瞞靈族身份爲條件，脅迫朝伯伯與她演了一齣戲，使得她嫁給了朝伯伯。”
“二人原本的約定是，婚禮後雖同住一屋檐下，但毫不干涉, 她與她的情郎在東苑享樂, 朝伯伯在西苑給妻兒寫信。待到夏至一家人出遊時, 朝伯伯用幻術創造一場遇襲, 死遁離開京城, 而成了寡婦的楊家女則就有了改嫁的機會。喪夫女子於楊家來說的自然沒了意義，嫁給一個出身卑微的男人也並無不妥, 所以她便可以名正言順地與情郎在一起了。”
“她的算盤打得很好，卻算漏了一點，那便是，楊家比她以爲的還要清楚靈族是什麼，他們早在那時就已經開始豢養□□，狩獵靈族，強取靈族靈羽了。而朝伯伯的身份並沒能瞞過她們多久，他們之所以不急着動手，就是因爲曉得了朝伯伯還有妻兒、有家族，等着放長線釣大魚呢。”
“朝伯伯寄回家的信寄回去的不是報平安，而是一羣靈族獵手。朝哥哥的阿孃拼死抵擋才讓朝哥哥逃了出來。而在他逃跑的途中，正要遇到了同在逃命的朝伯伯。”
“父子二人一路逃到了雪茗谷，”朝露接道，“我想起來了，當時他們作爲我們的遠房親戚，是被妥善安置了的，而楊家的追兵也被我們派人處理了。但朝叔並沒能在雪茗谷待多久，而是將渤帆留下後，獨自一人出去尋找妻子，說生要見人死要見屍，說他不能就那樣將她一個人孤零零地讓在外面，繼續對不起她了。”
“阿爹派了人一路跟着他，可跟到祁就跟丟了。他應該是不知爲何進入了峽谷，直到五年後我入峽谷時纔再見。他將我送了出來，自己卻死在了裡面。至於渤帆的阿孃……朝叔沒能尋到，我們卻尋到了，便是客棧裡的那個……缸中人。”
朝露深吸一口氣站起了身，“所以，姚婧雨便是那楊氏與她相好的孩子？”
“是。”
“那爲何會有人僱暗閣殺手去殺她？”
“因爲她知道了楊家狩獵靈族放血喝血以控制靈羽的秘密。太子側妃也是因撞破了這個才於大婚之日拼命逃跑的，眼下，她雖然已經嫁入了太子府，卻沒了半點消息，也不曉得是否還好好活着。至於姚婧雨的阿爹阿孃，當時他們已經離開了京城，楊家不想髒了自己的手，便僱了暗閣。好巧不巧，那個被派去了的殺手，便是……阿姐。”
朝露將指節捏得嘎嘣響。
許久後，朝露嘆了口氣：“沂兒啊，你也不用藏着掖着了，直接說吧。你來，不就是來送這個沒人敢送的消息的嗎？我與她靈羽相通，曉得她……不是很好。”
“……”賀沂猶豫了許久，最後道，“太子胞妹，陛下嫡女，永安公主的存在，的確是已經公之於衆。但阿姐居住的永安宮被陛下直屬御林軍守得死死的，除了陛下與皇后娘娘，沒一個人能隨便進出。但與此同時，你也曉得……”
“相傳陛下龍體欠安，正在重金尋醫。”朝露道，“所以，這郎中，並非是給陛下自己尋的，而是給……阿瞳？”
“沒錯。昨夜，皇帝叔叔不知出於何種緣由，帶我進去看了她。她……”頓了許久，“一直昏迷不醒。”
昏迷不醒。朝露咬住了嘴脣。
“宮內宮外的郎中都試過了，全都束手無策。有人斗膽當着他與皇嬸的面，提出了請雪茗穀神醫。若是往日，你曉得他聽到靈族二字時會有何種反應，但那一日，他並未多言，也並未處置那人，而是讓揮揮手讓他下去了。”
“之後，他們夫妻二人似乎談了很久，具體談了些什麼我不曉得，但從他出來時的樣子上來看，估計是吵得不輕。從那日起，皇嬸就再也沒怎麼出過永安宮，而皇帝叔叔夜間也都再未寵幸過任何一個妃子了。”
“如今咱們靈族利用靈力優勢採用遊擊打法，將朝廷耍得團團轉弄得苦不堪言，而鑑於我們一直未曾實際舉起過反旗，未曾主動攻打過池城，再加上我們在百姓中的極佳口碑，如朝廷上下有不少人認爲這是一場勞民傷財、無事找茬、毫無意義、自找麻煩、自毀長城的仗，提出談和的摺子一天比一天多。”
“基本上，朝堂中分爲了主和、主戰兩派。主和派包括我在內，以柳相、寧大將軍、兵部尚書、工部尚書、刑部尚書爲主，主戰派則是以太子和楊家爲首，定遠大將軍則從頭到尾保持中立。”賀沂又道，“露姐姐，我瞧來瞧去，覺得或許差不多是時候了。況且，阿姐的傷也真的得……”
“我曉得，”朝露應了一聲就擡腳往前走，“是時候送個臺階給陛下了，我這就去安排。”走了兩步，又停了下來，“不行，此事得我自己辦。我過幾日就去尋你。”
“你要來京城？露姐姐你當真？作爲靈族少主，孤身一人闖入京城？”
“並非如此，”朝露笑了，“之前試過，那風語衛鎮撫使在我體內留下的勁力使得我因禍得福，雖然不曉得這其中是何種原理，但如今我的靈力已是不會被風語衛的鈴鐺察覺到了。”
“所以，去京城的，不是靈族少主，而是，”一揮手，變了張與柳雁雪神似的少年臉，“皇后娘娘的堂弟——神醫柳露。”
“哈？你要以柳露的身份回柳家？就不怕柳相老頭子將你阿爹阿孃外祖父外祖母的賬一口氣全算你頭上，清晨獻茶的時候來個下馬威，讓你將地板跪穿了？”
“跪就跪唄，反正我的腿早就好透徹了。況且，跪上幾天便能讓堂堂永安公主喊我聲‘小舅’，也不虧。”
“……”銀色光球閃了閃，就像是翻了個白眼似的，之後便一聲不吭地消失了。
。。。
賀沂走後，朝露那鬆開了沒多久的眉頭，又皺到了一起。
冷瞳昏迷不醒，宮內宮外的大夫均束手無策……
“你這是要上哪兒去啊？”身後突然響起柳雁雪的聲音，原來，朝露不知不覺間，竟然走進了阿爹阿孃的院子。
“阿孃，我……”
“莫非是打算去京城給瞳兒治病？喲，我這個當孃的怎都不曉得，小露露你還會看病？十年前教你認的草藥背的穴位，都還記得？”
“……”差點忘了病並非誰都能看的。
“行了，”看見女兒那吃癟表情間夾雜的憂愁，柳雁雪一時沒了繼續逗弄的興趣，她上前拍了拍女兒的肩膀，“你要去便去吧，”吹了聲口哨，一隻拇指猴不知從哪兒鑽了出來，站在了柳雁雪的掌心，“你的靈力既然能不被風語衛察覺，那便將小吉帶上，它身上有我的半根靈羽，把脈行鍼時你將自己的身體讓出來和它對換，借我一用便是。病，我幫你看。”
朝露愣住了，也只是愣着的片刻，那隻拇指猴就自來熟地竄到了朝露肩膀上。
“板栗就留在這邊，你也好了解此處情況。”朝青抱着板栗從屋內走了出來。
“阿爹……”
“那孩子吉人自有天相，定會沒事的。”朝青又道。
“嗯……”
“阿孃我的醫術，你還信不過嗎？”柳雁雪問。
“……”
“不過在去之前，”柳雁雪又道，“你可能想先見個人。”
“見個人？”
“雪霜樓金字一號房，你去了，便曉得。”朝青道，“記得，以柳露的身份去。”
。。。
半個時辰後，雪霜樓金字一號房。
朝露一跨進房間就撲通跪下了：“草民柳露參見皇后……”
“哎，八弟這是作甚。”柳皇后柳雁瀾一把將朝露撈住了，“此處無外人，就你我姐弟二人，無需在乎這些繁文縟節。況且，阿姐這次來，還是有求於弟弟你啊。”
“……”有求就有求，您能別左一個“阿姐”右一個“八弟”嗎？這輩分讓我還怎麼娶了你家阿瞳？忽的，朝露後悔起了自己佔的這個輩分便宜來。
兩人坐在案前後，柳雁瀾客氣地給朝露倒起了茶，“實不相瞞，我此次來找八弟，爲的還是同一個人。”將茶杯遞在了朝露面前，沒有再說話，就好像這遞出去的茶杯便是遞出去的請求一樣。
朝露嘆了口氣，將茶杯接住，一飲而盡了。
半晌，“皇后娘娘，”朝露欲言又止，“皇后娘娘您既然來尋了我，那您可曉得……我師從雪茗谷？”
“我也曉得這要求是強人所難，但……”柳雁瀾傾身向前，抓住了朝露放在桌面上的雙手，“請你信我，我定會保你的安危，你的師門，有且永遠只有我一人知曉。我此次前來，也是做足了準備，身後絕對無人尾隨，陛下也絕對毫不知情。哪怕知曉了，你只是師從邪族，學的是醫術不是邪術，又有恩於瞳兒，陛下定不會恩將仇報的。”
皇后離京求醫，陛下走怎可能毫不知情呢？就如同二十年前送走阿瞳時那般，他只是默許了罷了。二十年的大計，一朝毀於皇儲對靈族的情誼與皇儲的昏迷不醒，他在亡羊補牢尋找新的出路，同時，也在爲那打不下去了的仗，尋找一個臺階。
權勢與骨血的抉擇前，他終歸之沒有再一次選擇放棄骨血。對此，朝露不曉得自己是該替冷瞳欣慰還是替冷瞳悲哀。
她深吸一口氣，收回了思緒，“不，不是，”她反握住了柳雁瀾的手，“皇后娘娘，我並非此意。人，我定會救的，無論如何。我如此說，只是想讓您做好心理準備罷了。我既然願去京城，自然會有法子毫髮無損地離開，只是您……”
“八弟，這你儘管放心，我還是那句話，我只想救她，哪怕代價是我的命，哪怕陛下因此將我以叛國罪論處。”
久久地看着柳雁瀾的雙眼，“……好。”
柳雁瀾見狀站起了身：“妾身在此多謝……”對着朝露就要一個大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