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朝露一聲長嘆將手中的劍化作了鐵屑。
一隻鳥兒繞過漫天鐵屑, 停在了朝露的肩上，“小露露，這已是你今日第三百四十八聲嘆氣了, 不曉得的人, 還以爲你鬱結於心命不久矣呢。”
“可不是, 鬱結於心。”朝露兩根指頭一彈, 將尋個地方便隨便落的秦暉鳥兒驅逐後, 籠着大衣向屋內走去，“我愈發不懂了。”
“不懂？可是說那冷瞳？”鳥兒琢磨着想尋處落腳點，但在朝露那警告的眼神下, 只好可憐巴巴繼續在她頭頂盤旋，“不懂她如何看你？有何不懂, 她那日的反應還不夠明顯？”
“那日的反應。”朝露下意識地摸着自己的肩膀, 好似如此就能感受到幾日前冷瞳留在上面的溫度一樣, “那日……就似場夢般。我曾想過她在剛得知真相後聽到我那般不自量力的話後的任何反應，卻從未想到她會……她若是將我推開了, 又或是什麼都未說，還能斷了我些念想，好讓我日後就在一旁靜靜地呆着。可她卻……”
朝露搖着頭，“我以爲什麼會變的，但什麼卻都未曾改變。這幾日, 她還是那樣普通地與我相處着, 從未提過那日之事, 更未談過任何……就好像那日從未發生過。哎。她今日跑跑藥方尋雙雪學辨藥, 明日跑跑劍宗尋卓珥學劍法, 日子過得不亦樂乎。忙得就連教導婧雨之事，不知爲何都跑到了渤帆身上。雪茗谷和劍宗上下的人與她的關係都在改變, 唯獨我與她……怕是再進不了一步了。”
“噗——”
“你笑甚？！”傾訴途中遭到兄長無情的嘲笑，朝露有些氣急敗壞，揮起手變出一片鐵屑就往鳥兒身上招呼過去。
鳥兒靈巧的躲開，“身在廬山不知廬山真面目，說的便是小露露你吧？”
“哈？”
“又或者說，情會使人變蠢？”
“輪到你說我？是誰一到碰到沂兒的事就……”
“誒誒誒，”秦暉着急地打斷了，“爲何扯倒我身上來了？本來看你如此悶悶不樂，爲兄還想點撥你一番讓你茅塞頓開呢。也罷也罷，這事兒由我點破就無趣了，待日後你自己發現，反倒別有一番風味，我期待着你那時的反應。”
“……”
“咦這是什麼？”鳥兒趕在朝露的表情從不滿變爲不善之前，連忙胡亂停在了案上一本半開的寫滿了字的冊子旁，轉移話題地問道，“拳法？日程？”
“甭提了，哪壺不開提哪壺。”朝露的嘴角抽搐着，“也不曉得雙雪、渤帆和卓珥他們近日來吃錯了什麼藥，便連文師兄都摻和在其中，折騰出了這麼一本厚厚的方子折磨我。”
“他們，折磨你？”
“可不是？每日三副味道非人的藥，外加那些奇奇怪怪的拳法、劍法、刀法和速度、耐力、爆發力的修行，竟是些行伍的外修招式，硬生生地要將我一個風流倜儻的劍宗少宗主兼傾國傾城的妙齡女子，變成個滿身腱子肉的魯莽武夫。瞧，”朝露訴苦地捲起了半截袖子，微微用力，指着小臂給鳥兒看，“這胳膊都快被他們折騰成銅牆鐵壁了。”還不忘戳了戳。
“……”鳥兒變天沒能尋到何時的詞來回答朝露這頗爲自戀的抱怨。
“不就是去趟大峽谷嗎，一個個搞得如此緊張。我一個幻雷雙靈族，沒了內力，難不還真能成了個廢人？內修不成便定要外修？你說說，”將袖子拉好，“這不是變着法子來折磨我，是什麼？”
“你非去峽谷不可？”秦暉卻突然嚴肅了起來。
收回玩笑的表情，朝露認真地點了點頭。
“不能等……”
“來不及，”朝露開口打斷，“京城的局勢你比我更清楚，平王圈禁太子得勢，沂兒表面上有了一席之位，但實際上，就如同冷瞳自己曾經說過的以及我們以前忽視了的那樣，這都是陛下的一個局。而現在，這個局已經萬事俱備只欠東風，冷瞳，就是那東風。”
“你放心，”並未給秦暉留下插話的機會，“劍宗有文師兄與卓珥，雪茗谷溪汐也已經回來了，再不行，有阿爹阿孃坐鎮，定出不了什麼大事。至於雙雪和渤帆，我本不想讓他們一同去的，但不曉得他們是如何說服了姑姑姑父……”
皺起了眉頭，“最近那逆天使用靈力的邪教動作越來越多，像是在實驗新產品是否好用似的，天高皇帝遠的祁自然是受波及最大的，便連那兒的雪茗谷分谷都遇到了些問題，需要有人去處理。雙雪藉着這個由頭提出與我同去，姑姑姑父又……”嘆了口氣，“但既然人是我帶出去的，那無論如何，我都會保他們周全。”
“你保他們周全，那你自己呢？”秦暉冷不防地問道。
“我……”朝露咬了下嘴脣，“我不會有事。便連阿爹阿孃都……”
“別拿阿爹阿孃壓我，我不曉得她二老預知到了什麼，竟然同意了你這要命之旅，但我卻知道，一旦你捅了什麼簍子亦或少了半根頭髮，到時候倒黴的都是我。”
“好像是你捅婁子我受累要多些吧？說說，哪次我被爹孃喚去口水伺候，不是因爲你？”朝露不客氣地回嘴了。
“呵，因爲我？上次因某人半死不活地躺在榻上，害得我身上的淤青到現在還沒退。”
“現在還未退？你那是長在臀上的胎記吧？”
“……滾。”
“哦，慢走不送。”朝露揮了揮手。
“……”
片刻的安靜，兄妹倆，啊不，是一人一鳥大眼瞪小眼。
不知過了多久，鳥兒收回目光，長嘆了一口氣：“露兒，”一聲正經的稱呼，“有件事，你自己明白，但卻不願想更不願聽，但我卻並不能不問。”
朝露像是沒聽見似的，並未吭聲。
“這個問題無關皇家，無關靈族，只關於你。是我們兄妹二人之間的話，與他人無關。”
朝露還是沒有反應。
“如若，我只是說如若，如若冷，賀瞳有意皇位，你將如何自處？”
“……”
看見朝露突然暗淡下來，帶着些逃避的表情，秦暉在心底嘆了口氣。“不是我迂腐，也不是我阻止你，我只是希望你在事情走到哪一步之前，想清楚看清楚了。我與沂兒，是，你說的沒錯，我心甘情願。你與冷瞳……我自然也沒有資格反對。”
頓了頓，一字一句，“但你要曉得，你與冷瞳，和我與沂兒，終歸是不同的。”
許久，見朝露仍舊一動不動，秦暉只好繼續，“且不論你二人皆爲女子……她是當今陛下唯一的子嗣，她若願稱帝，那便是最爲名正言順的。沂兒於皇位之心，你也清楚。皇權之爭向來是你死我活，哪怕是同母所齣兒子都會殺的頭破血流，更何況是剛認識不久的堂姐妹？她們可以放下血濃於水，可以各憑本事一較高低，可你呢？”
“一面是你心尖上的人，一面又是你捧在掌心裡的妹妹。屆時，你將如何自處？你幫誰？”
“在進一步，自私些來講，我心儀於沂兒，你心儀於冷瞳，你我二人是同一個孃胎裡同時出來的龍鳳雙生子，你是另一個我，我是另一個你。她們可以放下親情殺的不亦樂乎，可你呢？我呢？我們選擇誰？又或者說，我們會因她們而反目成仇嗎？我不敢想象。但權力這東西……”
又是一片死一般的寂靜。
就在秦暉以爲朝露不會回答了的時候，“哥，”他卻突然聽到了這麼一聲久違了的稱呼，“你也曉得，我這人吊兒郎當，很懶，沒什麼願望也沒什麼野心，一直以來都是被生活逼着往前走，才一步步走到現在的。”
“但是，我卻很貪心。我想要我們的家一直都完完整整的，想要我所在乎的每一個人都快快樂樂健健康康的。如果有什麼東西阻礙了我的貪心，那我是不會束手就擒地讓它好好留着，哪怕那東西是這世上至高的權利。”
“我沒什麼善惡感更懶得去區分對錯，我所做的一切都只是想護住我在意的。所以，如果皇宮裡的那把椅子會毀了我在意的東西，我並不介意，讓它從這個世界上消失。我想，我若是被逼到絕境了，是做得到的。”
“若是她們要因皇位而姐妹相殘，使得你我不得不站在對立面，那麼，我會徹徹底底將她們相殘的理由從這個世上抹去。”
“皇家？皇帝？皇位？沒有了它，百姓便活不下去嗎？我不覺得，我甚至想過，沒有了它，這世道反倒會更好。”
“亂世，這是人們常用來形容沒了皇帝的時代的詞，但我，卻更喜歡用‘羣雄共治’。”朝露的眼底閃爍着一種亮光，這是以前從未見過的。
“啊哈，啊哈哈哈哈哈哈——”秦暉突然大笑了起來，“哈哈哈，小露露你我還真是，真是互相肚子裡的蟲吶，完全想到一塊兒去了。羣雄共治，好一個羣雄共治！這念頭出現時，我曾一度以爲自己瘋了，現在從你口中出來哈哈哈，妙！妙哉！”
“只是，咳咳咳——”秦暉笑得有些岔氣了，半天才緩過來，“若是被沂兒曉得，她心心念着的板凳，正被我倆琢磨着怎麼拆了，真不知會露出什麼樣的表情。”
“什麼表情我不曉得，但我卻曉得，”朝露也笑了，“家裡的搓衣板或許會被沂兒琢磨出種嶄新的用途。”
“……”秦暉的嘴角抽了抽，“那我也曉得，你胳膊上估計得在長達幾年的時間裡，佈滿牙印了。”
“我現在沒了內力不比從前，沂兒捨不得下嘴。”
“……”這話怎麼聽起來如此熟悉？
咚咚咚，敲門聲打斷了兄妹二人的鬥嘴。
“請進。”
吱呀一聲大門推開，進來的人，是冷瞳。
朝露與秦暉對視了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