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所有人的目光都放在明天的晚宴上的時候,或許只有一個人是清醒的,洞若觀火的眼睛隨時注意着宮裡的每一個細微的變化,越是平靜的表面越是醞釀着巨大的風暴,沒有人知道暗潮涌動之外是如何的陰謀。
這個人不是旁人,正是太后。
雖然她人在靈歌軒幾乎從來不曾踏出半步,可是她的觀察力卻遍佈在皇宮的每一個角落,草木枯榮人員更替,在她的世界都有一個完整的脈絡,皇宮裡面,這麼多年來一直有一個一成不變的運行軌跡,只要循着這個軌跡便可以達到窺一斑而知全豹的效果。
早膳用完之後時間已經不早了,徐薇不知道爹孃已經在宮中了,所以有些不開心,走出大殿的門看到外面黑壓壓的天空,突然有種不祥的預感。
可是現在是新春佳節,她不敢亂說話,顧陌白被小廝推出來後看到徐薇站在門外愣神,走過過道:“是不是在想你的父母?”
徐薇回過頭笑笑,心頭的烏雲在顧陌白的面前怎麼都不敢輕易的露出來,生怕自己一不小心就把四爺的美好打破了,生怕自己的一點壞情緒會影響到顧陌白,總是那麼小心翼翼的,希望顧陌白所在的地方永遠都是晴空萬里。
“沒有啊,我不過是離開家幾天而已,還不至於有鄉愁呢,今天好像要下雨呢,現在要不要送四爺回去?”
徐薇看看天空,烏雲比剛纔更密了一層,隨時都可能會有一場暴風雨劃破天空勢如破竹。天陰暗的好像破了一個碩大無比的洞,所有的陰雲和暴風都在無聲的醞釀嗎,只爲了一瞬間的爆發。
顧陌白的眼睛始終似有若無的看着徐薇,沒有刻意的盯着她,卻可以準確的捕捉到她的每一個細微的動作,她的蹙眉、她的微笑、她勉強的淡定自若,還有她的逞強和倔強,這一切都落在他的眼中,不得不說,她是一個善於僞裝的女孩。
有着不符合年齡的淡然從容。
她有時候會冒冒失失,但那樣的冒失又絕對不是因爲她的盲目不懂事,總覺得在這個女孩的心裡藏着一個巨大的秘密,這樣的秘密只有用清麗無雙的外貌和略顯笨拙的舉止纔可以掩飾。
顧陌白沒有很多的猜想,順着徐薇的話道:“若是想家了明天陪着太后吃過飯我就送你出宮吧,雖說太后想要找人陪伴,我若是跟她好好解釋清楚她也不會緊抓着你不放手。”
徐薇連連搖頭,“不可以的四爺,太后難得有這份心情我們還是不要破壞的好,老人家的意思最好還是尊重爲上,不然以後後悔了都無法彌補的。”
子欲養而親不待,這是人間最爲悲傷地故事。
所以我不希望四爺也有這樣的尷尬,我希望四爺一生一世都沒有遺憾,如果可以那樣的話,我願意用所有的力量去幫助你實現。
顧陌白被徐薇的懂事乖巧打動,嘴角一笑,難得的輕鬆一回,以往端着的架子現在一點也擡不起來了,在徐薇面前他總是自然而然的就將自己的身心放鬆下來,有時候明明知道可能對面這個小小的女子並非看起來那麼簡單,但是顧陌白還是不由自主的將自己最自然最本真的一面呈現在了她的面前。
只是徐薇並不知道,到底什麼樣的四爺纔是最爲真實的,什麼時候他是不得不將自己僞裝起來的。
“多謝你
能這麼想,我也是不希望她有遺憾,最主要的是,我不知道自己還有多少機會可以陪伴在她的身邊,以往誤會太多彼此之間無法敞開心扉,現在她已經年邁,很多事情我已經不想再去計較,她也已經淡忘了許多事,既然如此,就讓過去的遺憾都成爲歷史好了,我只希望她可以安度晚年。”
顧陌白聲音之中帶着一絲濃濃的悵惘,好似沉湎在一段悠長而悲痛的回憶之中,眼神也因此黯淡了幾分,褪去了平日的光華,只有一層淡似若無的悲痛,好像是大病初癒後殘留的蒼白,又好像是一場悲傷過後一時無法癒合的疤痕。
徐薇小步走到顧陌白的身後,扶着他的輪椅,一隻手輕輕按在他的肩膀上,輕輕吐了一口氣,溫柔道:“讓過去成爲過去,只把眼光放在未來,四爺,人如果可以放下過去,才能活的快樂。不管你和太后過去有過什麼恩怨,現在她對你的寵愛是出自真心實意,所以我們能做的就是拿出同樣的真誠迴應她。你說是不是?”
顧陌白點點頭,“你說的是,過去是我太固執不肯放下心中的執念,我一直以爲她還是過去那個樣子,後來才發現,停留在過去的那個人是我,而不是太后。”
徐薇突然走到顧陌白麪前附身蹲在他腳邊,眼睛閃着亮光欣喜的笑道:“四爺,我有一個主意,四爺肯不肯幫我!”
顧陌白也笑道:“什麼主意?”
徐薇賣了個關子,“四爺,我要借用靈歌軒的廚房!”
東苑。
烏雲一層一層的黑壓壓飛過來,遮掩了所有的光亮,白天的皇宮卻猶如黃昏日落之後的蕭索和孤寂。
正廳之內,傅庚年忐忑不安的來回踱步,已經走了幾十個來回之後才聽到面外有腳步聲匆匆的走來。
“夫人,你怎麼纔回來?”傅庚年大步走過去,看到陳氏走過來心裡鬆了一口氣,他已經猜到了顧陌寅今天宣他們進宮肯定是一場鴻門宴,可是作爲臣子他不能拒絕,而且女兒還在顧陌寅的手中,若是他不從,只怕遭殃的青綰。
陳氏遲遲沒有回來他心裡已經在打鼓了,如今虛驚一場才漸漸的放下心來。
“老爺,你怎麼一個人在這裡,這院子裡沒有其他人嗎?”
陳氏直接被人送到了東苑,這廂房一眼看過去富麗堂皇亭臺樓閣,可就是一點人氣兒也沒有,怎麼這偌大的宮殿都沒有看守的人嗎?
傅庚年嘆息道:“夫人,事情恐怕不是咱們想的那麼簡單,皇上今天讓咱們進宮來且特意交代不可待隨身丫鬟,我猜想他是另有目的。”
陳氏一聽臉色就變了,她一個婦道人家,向來在尚書府就是負責一些家務事,因爲身體不好常年累月的都在家裡靜養,幾乎所有的事情都是傅庚年一個人包辦,府內的一些事更是管家一個人全權代理。
沒有經歷過風浪的人遇事分外緊張一些,陳氏就是這樣的處境。
“那可怎麼辦?青綰還在皇上手裡呢!老爺,你有什麼辦法救救咱們的女兒啊?”
陳氏唯一的指望就是她的女兒,女兒是她的心頭肉,她不得不將所有的砝碼都壓在傅青綰的身上。
傅庚年道:“現在也沒有什麼好的辦法,青綰到底是不是在皇上手裡還是未知數,他說青綰在太后那裡,太后因爲疼愛青綰所
以讓她留在靈歌軒了,可是我總覺得不太對勁。”
是不太對勁,一定有什麼事情是他不知道的。
陳氏更急了,“若是青綰有個三長兩短我可怎麼活啊?老爺,青綰是咱們唯一的孩子了,你一定要救救她!”
傅庚年聽到陳氏哭哭啼啼的心情更是煩躁,厲聲道:“女人遇事就知道哭哭哭!哭能解決什麼問題!哭就能把女兒哭回來了!”
陳氏嚇得不敢再大聲哭泣,只用手帕捂着嘴巴嗚咽,“嗚嗚,嗚嗚。”
傅庚年也發現自己剛纔的語氣是重了一些,回頭拍着陳氏的肩膀寬慰道:“好了,剛纔我說話重了些,你別放在心上,青綰是你的心頭肉,也是我的心頭肉,我自然會想辦法救她。”
陳氏點頭,“老爺,這孩子是咱們唯一的指望了,當初……”
話沒說出來傅庚年一把堵住了她的嘴巴,示意她隔牆有耳不可妄言,陳氏也警惕的閉上了嘴巴。
傅庚年大步跨過去看看屋外沒有人關上了房門,這才走到陳氏身旁扶着她坐在,然後嘆了一口氣道:“夫人,千萬不要一時情急說錯話,這皇宮不比在家中,若是被人聽到不好。”
陳氏不敢吱聲,只垂首聽傅庚年說話。
“夫人心中所想我自己知道,只是當初一事早已經成了不能重提的秘密,若是被人知道你我恐怕都要有血光之災。”
陳氏點點頭,“老爺,我知道了。以後不提便是了。”
傅庚年道:“青綰現在對此事毫不知情,我也只能等合適的時間再跟她解釋了,希望她能理解我的一片苦心。”
陳氏不無擔心的道:“可是老爺,你又如何能知道事情發展呢?十幾年過去了,當初沸沸揚揚的血案早已經成了無人懸案,已經無人再提及,老爺又在擔心什麼呢?”
傅庚年道:“哎,只怪當初我太縱容他,才釀下了大錯,若是能回到當年,我怎麼說也不會由着他來啊!”
“嘭!”傅庚年一拳砸在桌子上,精緻華美的桌子登時被他砸出一個凹陷,陳氏也重重的嘆息一聲。
“我雖然不是他的親生母親,可是我也曾與他相處過一些日子,只是沒想到他當初那麼年幼卻做出那樣大的事情來。如今想來都覺得後怕。”
傅庚年悔不當初,渾濁的眼睛裡醞釀着一行熱淚,忍了又忍眼淚還是奪眶而出落在衣襟上,往事不堪回首,哎。
真的是不堪回首。
所以纔要用這麼大的代價去挽回,要用更多的謊言去彌補。
只是爲了這一脈單傳,只是爲了那一個命定的劫數。
傅庚年嘆息之後將眼淚擦掉,道:“夫人不要多想了,你身體不好不可過去勞累,將心放寬一些。”
陳氏道:“老爺嘴上說着事情已經過去了,可是老爺又怎麼能放下呢?不過是平常安慰自己罷了。”
“就算是自欺欺人也罷,夫人不要再提這件事了。”
遙想當年,似乎還可以聽到那一聲淒厲的慘叫,似乎還有血光蔓延在眼底,所有的事情都是如此的清晰,只要一閉上眼睛就被沉悶的歷史一下子擊垮。
是否真的註定要一輩子無法見到天日?是否註定要一生一世活在黑暗之中?
不!絕對不!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