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楊秀清相比,熟練於戰場之上運籌帷幄的石達開,卻沒有那麼多的政治的頭腦。
天王找過他,自大永安建制以後,他再沒有見過天王如此動情地和他傾訴着心底的苦楚。天王向他哀嘆,堂堂的一國之君,被掛起來成了幅漂亮的畫,不僅命令出不了天王府,還要受制於臣下。更爲難過的是,即便是他一手創建起來的拜上帝教,如今也被唱得歪歪的,天父似乎也根本就不存在了。天王最後是很無奈地表示,有意要把天王的位置讓給林海豐。
對天王的苦楚,石達開心裡同情的很。作爲天朝的國君,混到了現在這個份上,怎麼說都是件悲哀的事情。儘管他也清楚,東王楊秀清之所以能有今天這樣的無上權力,除去楊秀清本人的狡詐及超強的掌控全局的能力之外,還是和洪天王的庸庸碌碌直接分不開的。憑心而論,相對於楊秀清,自己是不是也能有他那種做事的果決和魄力?他心裡也沒譜兒。
對於現在天王的抱怨,他其實心裡也早有預料,天王府裡那種聲色犬馬的小環境,對任何人都會總有厭煩了的時候,作爲天朝的國君,天王遲早要收回那些原本就屬於他的一切權力,這是件很正常的事情,名正言順。
不過,要說把天王位置給林海豐,那他根本連問都不用問,他敢斷定,即使林海豐現在就在天京,林海豐自己也絕對不會接受這種好意。林海豐和他不止談過一次,天朝的發展和內部的長久穩定,那纔是他的意願。
因此,在和天王交談之後,他也並沒有再往深處去想,他需要忙的東西太多了。他要安排爲林鳳祥、秦日綱兩隻大軍提供直接的保障,要爲正在綏靖兩廣的陳玉成擴軍協調一切必須的條件,還要佈置在江、浙、湘、贛編練新的預備軍團。還有正在緊張鋪設至各地的軍用電報線路等等……
鄭南去了上海,在爲廣州設立軍工廠調集機器和人員,大大小小的和軍事沾邊的事情一下子都壓在了他的身上。這個時候,他也不願意往多處去想些什麼。
可是,最近在天京官員中流言蜚語不少,自然而然地也要傳進他的耳朵。不少是關於林海豐的,石達開不想聽,那些喪失了坐享其成的人們,心理不平衡,編排些亂七八糟的事情來,也是正常的。有一件事情,他卻無論如何都不能不留心,那就是有人傳言,楊秀清要逼迫天王封“萬歲”。他的左右有鼻子有眼地告訴他,這個消息就是來自天王府,天王府的侍從有人親耳聽到過東王在天王面前的這種表示。
石達開不太相信,一國難有二主,楊秀清敢要“萬歲”,豈不是有篡位之嫌?
再接下來的事情,那就是更撲朔迷離了。
就在石達開籌劃江西、湖南地方軍事長官人選的時候,他接到了天王洪秀全的旨意,直接任命了天王的長兄洪仁發爲湖南省督軍,由他來宣佈執行。天王在詔書上說的冠冕堂皇,大家都在爲天朝苦戰,洪家的子弟不能坐享成果,理當和兄弟們一起奮鬥。
按照天朝現時的規矩,如此重大的人事任免,沒有東王的許可,那是根本無濟於事的。這也就是石達開今天來找楊秀清的目的之一。
“王兄,小弟這裡收到天王一個詔旨。”在聊了聊有關眼前軍事上的問題之後,石達開把話頭引到了正題上。
楊秀清接過石達開遞來的天王詔書,仔細看了看,“呵呵,還真是親筆手書哩,唉,咱們的天王兄是耐不住寂寞了啊。”
“王兄以爲該如何處理?”石達開也笑了笑,難得天王學會了自己動手書寫詔書,更難得的是東王不在依靠別人,竟然自己已經能讀懂了上面的話。
“你以爲呢?”楊秀清隨手把詔書放到身邊兒的茶桌上,眯起眼看了看石達開。
“湖南總督是石祥楨掛着的,現在正率軍援助武昌。這個洪仁發雖說不能幹,總還是天王下了詔書,不妨先放過去,日後再更換,也不傷天王的面子。當然,這是小弟一家之言,至於行或不行,還是王兄做主。”石達開是故意這麼的,他判斷楊秀清根本不會接受天王的這個胡亂委任。
“好啊,軍事上的事情是由你主管,既然你沒有意見,我不反對。”楊秀清端起茶杯,品了口茶,又咂巴咂巴嘴,笑了笑,“政出多門,乃是國家之大忌啊!”
石達開沒有想到楊秀清會一口答應下來,他瞅着一副滿臉無所謂樣子的楊秀清,怔了一怔。是啊,現在不是誰專權的事情,而是天王自己打破了天朝既定的規矩。到底是規矩錯了,還是天王錯了?
“你來之前我剛從天王那裡回來,”楊秀清看了石達開一會兒,放下了茶杯,“天王對蘇皖的戰事很關心啊。他仔細研判了戰場上發生的形勢,提出要把蘇皖戰區整個統一起來,交由海豐老弟全權指揮。也就是說,要讓海豐老弟永遠坐鎮蘇皖。你覺得如何?”
“這……”石達開沉吟了半晌。林海豐統一指揮蘇皖戰事,對於整個戰場來說,當然是一件好事兒。不過,韋昌輝那邊兒能說的過去嗎?“這麼做恐怕不太容易。海豐由鎮江出兵之前計劃上就說的很清楚,他只是想協助北王殲滅滿清的幾個所謂忠義救國軍的主力,減輕北王當面之壓力。”
“是啊,可是天王的說法不能說不是個好主意啊。”楊秀清呵呵地笑了,“你看看皖北發生的一系列情況,如果長期這麼下去,我們就失去了以前制定的消耗滿清的目的,而是在消耗自己。”
“那王兄的意思……”
“我看天王說的不錯,就叫韋昌輝接受海豐老弟的轄制,另外,還要申斥韋昌輝,皖北的不利局面,他要承擔所有的責任。”楊秀清說着,拿起包香菸衝着石達開晃了晃,“抽不?這個‘大中華’不錯,名頭響亮,抽起來還提神醒腦,呵呵,要是犯困的時候,點上一隻,可靈驗了。”
石達開笑着搖了搖頭。抽菸喝酒,本來都是天條嚴禁的行爲,可是隨着鎮江、上海菸廠規模的擴大,外面不要說了,就是這天京城內,朝野上下抽上了香菸的人也是與日漸多了起來。起初還是隱着藏着,現在幾乎都是公開化了,難怪天王的抱怨連連。
楊秀清自己點燃了只香菸,吸了一口,“天王願意出主意,那也不錯,不過,再有類似的官員任命,一律不予考慮。規矩就是規矩,既然立下了,大家就都要執行。本王是大家推任的總理大臣,沒有我的許可,誰的任命都是一張廢紙。”
石達開離開了東王府。
看着車子外面喧囂繁華的街面,他的思緒還在洪秀全和楊秀清兩個人身上轉悠。變了,這兩個人似乎是同時在變,變的都叫他有些琢磨不定了。
“殿下,天王請您去。”
到了翼王府門口的石達開,車門還沒來得及打開,天王派來的承宣官就過來了。
“去天王府。”剛剛欠身想起來的石達開又坐了回去。快接近晚飯的時候了,天王不會是又再找引子請自己用膳吧?
和前幾次一樣,御書房裡,依然是愁眉不展的洪秀全眉宇間似乎比往常更增添了幾分的憂鬱。
“天王,洪仁發的委任東王也同意了。”石達開一坐下,就微笑着通報洪秀全。
“哦,”洪秀全似乎不在意地隨口應了聲,“給你添麻煩了。”
沒有看見洪秀全臉上應該的滿意神色,石達開有些奇怪,“天王,找小弟來有什麼事情嗎?”
“唉,你說說,朕就這麼一直地不管不問朝政能行嗎?”洪秀全仰天長嘆一聲,一指身邊兒侍立的蒙得恩,“你和翼王說下吧?”
石達開把目光轉向蒙得恩。
蒙得恩清了清嗓子,開始慢慢地敘述起來。隨着他的講訴,石達開的眉頭漸漸擰成了一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