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這個秋天裡,天朝的收穫實在是太豐厚了,豐厚得楊秀清、石達開、鄭南等在天京的天朝軍政領袖們,一天到晚忙得不亦樂乎。
在鄭南等人的協助下,楊秀清每日裡對着案頭上那些來自各地的稟報、請示,眼睛都不敢眨一下地細細翻閱,認真核對,謹慎批覆。正所謂忙中才會出亂,楊秀清對這個中的道道頗爲精通。眼下天下初定,面對滿清遺留下的這個爛攤子,百廢待興,各地新建的地方政府張着口伸手要錢的自然也就是最集中的時候,他是天朝的大管家,一旦把關不嚴,那順着手指頭縫流出去的損失就了不得。他清楚得很,金錢這玩意兒是好,只是你稍不留神,它也能把你從一個人在瞬間就會變成慾壑難填的惡魔。
“這是東南軍政公署林萬青的稟報,由於各新光復的大部分地區都亟待糧食救濟,再加上軍供的壓力也是與日俱增,江蘇、浙江、福建一帶的百姓已經有怨言出現。林萬青的意思是,如果不改變眼下的糧草收購方式,還是一味地號召大家勇於貢獻,只怕會挫傷了百姓們以往逐漸培養起來的積極性,從而喪失對天朝的信心。”
“哦?”楊秀清從手裡拿着的另外一份公文裡擡起頭,看了看盧賢拔,兩腮抽動了好一會兒,這才輕輕嘆了口氣,“他們沒有提出什麼有效解決的辦法嗎?”
“說倒是說了,只是我感覺有些不妥,”盧賢拔把林萬青的請示放在楊秀清的面前,苦笑着搖了搖頭,“按照天朝的制度,上交一定份額的公糧那是糧農的義務,在此之外,他們手頭上的那些餘糧,既可以上市自由交易,當地政府還可以以適當的價格進行購買。照理說,這樣的方法已經很不錯了,比起滿妖在的時候,不知道好上了多少倍。可這人啊,就是貪心不足,剛剛過上了幾天的好日子,就都……”
“你那來的那麼多廢話,”楊秀清眉頭一皺,“啪”地丟下手裡的公文,不滿地瞪着盧賢拔,“我問你的是林萬青他們都有啥具體的應對方式,沒問你誰貪心,誰大方。你倒是大方,可你連一粒米也種不出來。”
“呵呵……”盧賢拔尷尬地笑了笑,趕緊一拱手,“由於眼下的市價高於原定的收購價格,爲了完成徵購事宜,也不想過多地挫傷糧農們的感情,林萬青他們的意思是適當地提高餘糧的收購價格。”
“大概有個什麼數?”
盧賢拔很奇怪,因爲他從這時的楊秀清臉上,居然看不出有任何的異樣。“一成,這是最低限度。”
楊秀清半晌沒再說話。
“這可不是一個小數目,眼下咱們天朝急等用錢的地方實在太多太多,額外地再蹦出這麼一項大支出來,只怕……”盧賢拔還是忍不住地又開口評論了起來,“是不是把這份公文先轉給石委員長、鄭副主席他們看看,最好同時發份電報,再詢問詢問林主任的意見?”
“不必了,”石雕一樣的楊秀清終於衝着盧賢拔揮揮手,說話了,“如果不是徵購中出現了什麼難以克服的難題,林萬青他們是不會輕易地提出這麼一個關乎重大的建議的。眼下,能夠儘快完成徵購事宜,保障各地的需要是頭等大事,回覆他們,此類情況以後可以相機自行處理。”
說完,他又意味深長地望着盧賢拔,“老兄啊,咱們身不動膀不搖地就可以坐在這麼漂亮的房子裡,張嘴就吃,伸手就拿,可糧農們行嗎?他們成天到晚臉朝黃土背朝天,爲的還不就是這秋天的收穫?當年我和兄弟們一起在紫荊山裡燒炭的時候,不也是天天祈盼着能挑出去賣上個好價錢嘛,可惜那個時候做不到,只好就去受窮。今天,咱們是不愁吃不愁穿了,可也不能去與民爭財啊。只要咱們做得對得起良心,我相信,糧農們富裕了之後,總有一天還會回報咱們天朝的。”
“是啊,看來我的想法是簡單了許多,遠遠沒有委員長看得那麼的深遠,那麼的高瞻遠矚,”盧賢拔連連點着頭。
“得了,你小子還是少給我灌點兒迷魂湯吧,”楊秀清揉揉發脹的兩個太陽穴,先是不以爲然地哼了一聲,跟着又哈哈地笑了起來。
“這怎麼是迷魂湯,我說的可都是發自肺腑的話,”盧賢拔也跟着呵呵地笑了笑,又拿起一份公文。他飛快地在打開的公文上掃了兩眼,然後衝着楊秀清把嘴往大里一撇,“哈哈,這是鄭副主席和洪仁玕那裡轉來的那個越南國王阮福蒔的求救公文……”
天朝紅軍光復兩廣,繼而光復雲南的赫赫聲威,使得蝸居南方一隅,正被法國及滿清餘孽糾纏和折騰的頭昏腦脹、自稱是漢文明唯一繼承人的越南,不得不開始思量他們自己在這場轟轟烈烈的“漢人驅逐韃虜”大革命中應該持有的立場,以及未來的對策。去年的年底,今年的年初,國王阮福蒔曾經兩次派遣使者主動來到天京覲見天朝的領袖。第一次只是一個摸底,第二次,雙方總算有了不少實質性的進展。阮福蒔遮遮掩掩地表示,由於大家都是一個文化之下的民族,越南自然可以維持過去對滿清朝廷納貢的慣例,不僅每年會繼續向天京的天朝政府繳納一定數量的貢品,還希望得到天朝的保護。然而,狡猾的阮福蒔同時卻迴避了太平天國政府應當是越南的宗主國這一個重要的事情,更不用說考慮太平紅軍直接進駐越南的問題了。說穿了,他只想用一個模棱兩可的納貢來換取天京政府的保護,借天朝政府之口來警告虎視眈眈的法國人,不要對越南輕舉妄動。
爲此,林海豐當初在天京接見越南使者的時候就明確表示,不允許任何外來勢力染指天朝不可分割的一部分的越南,那是天朝政府的義務,也是天朝紅軍所承擔的責任。但是,林海豐同時告誡使者回去轉告他們的那位國王,不要心存僥倖,現在的世界上有許多的貪婪者,他們不承認天朝政府在越南擁有任何的權利,而且,他們是不怕你僅僅用嘴去威脅和恫嚇的。林海豐其實是在暗示越南來的使者,叫他們回去轉告阮福蒔,爲了越南的安全,唯一的出路就是把外交權移交天朝政府,同時必須接受天朝紅軍進駐越南。
阮福蒔傻眼了。真是早知如此,何必當初呢?要是當初直接了當地公開承認天京政府是越南宗主國的話,那些洋人們發出的不合時宜的犬吠聲音不就沒了嗎?何至於叫天京政府一下子把自己逼到了牆角里。外交、軍隊,這兩東西一旦要是撒了手,孃的,老子還是個啥?
可令阮福蒔難受的還不僅僅如此。儘管使者回來的時候曾經名明明確確地告訴過他,天京那位厲害無比的安王殿下就是當着他的面,一再警告法蘭西公使布爾布隆,一旦法國不顧一切地要在越南謀求利益,天朝政府是絕對不會坐視不管的。而事實卻是正應了那位安王的話,法蘭西帝國果然不怕恐嚇。
四個月前,法國海軍少將魯約里居然跑到順化呈遞國書,不僅再次嚴辭要求越南履行一七八九年他們跟嘉隆王阮福映所簽訂下的條約,還要求越南政府必須爲在越南被殘酷屠殺的大批法國傳教士們,作出鉅額的賠償。他們同時還聲稱,如果越南政府膽敢再拒絕法蘭西帝國的善意,帝國將不惜採用一切非正常的手段。阮福蒔當然不肯買魯約裡的賬。於是,魯約裡的艦隊果然在土倫(硯港)登陸,然後就坐在土倫繼續跟那位阮福蒔討價還價。
阮福蒔這下子可是慌神了,趕緊再次派遣使者帶上大包小裹的珍寶古玩,八百里加急風風火火地趕赴天京求援。該死的法國人居然連神聖的天朝都不放在眼裡了,這不僅僅是越南的恥辱,更是對天朝的蔑視……
楊秀清聽完盧賢拔大致地念了一遍公文的內容,微微一笑,又重新撿起剛纔丟在桌案上的那份稟報,隨口問到,“鄭副主席有什麼意見?”
“沒有更多的意見,只是請委員長閱後再轉交石委員長具體酌辦,”盧賢拔嘿嘿一笑。
“這樣啊,”楊秀清點點頭,一把抓過硯臺上的那杆毛筆,朝着盧賢拔一比劃,“來,我在上面畫它個圈圈就行了,然後立即交送達開那裡。”
石達開在緊張部署安排南方各地軍事的百忙中,緊急約見了法蘭西公使布爾布隆,進行了據說是相當長時間的一番交涉。之後,《新天京報》刊登了一份天朝政府強烈譴責法國政府無視天朝主權的抗議聲明。聲明中引經據典地再次重申,越南自古以來就是天朝領土不可分割的一部分,法國政府的武力侵佔行爲,嚴重地傷害了天朝人民的感情,激起了天朝上下所有軍民的一致憤慨,同時也有損於中法兩國之間的合作伙伴關係。聲明要求法國艦隊必須無條件首先撤離天朝領土,至於以前發生的那些不愉快,雙方可以本着實事求是的原則,坐下來平心靜氣地商談。
阮福蒔的特使馬不停蹄地來到天京,然而,與前次的到來不同,已經好幾天過去了,急得嘴上起泡,大便乾燥的他們,卻除去拜見到了主管外交的洪仁玕洪委員之外,其他的天朝高級領袖居然一個都沒見到。尤其是沒有被主管天朝軍事的那位石達開副委員長接見,他們就如同是熱鍋上的螞蟻,坐臥不寧。直到拿着新出版的《新天京報》,一個字一個字地研讀了好幾遍之後,他們才終於接到了石副委員長的召見令。
“天朝不是見利忘義的人,更不是因爲沒有珍寶古玩就不下力氣幫助自己的兄弟的人。關鍵的問題是,我們能做的一切都已經盡力做了,”面對越南來的這幫使者,石達開顯得既真誠,又很無奈,“你們在報紙上也都看得很清楚了,爲了你們,我昨天與他們的駐華公使交涉了一整天,和原先林海豐主任在的時候一樣,措辭嚴厲地譴責了法國人的卑劣行徑。可是難啊……你有你的理說,人家還有人家理談。布爾布隆這個混蛋,硬是抓住天朝政府不干涉任何他國內政的這一條,跟我胡攪蠻纏。沒辦法,到目前爲止,天朝政府也只能做到這一步了。”
阮福蒔的特使哭了,而且傷心欲絕,法國人的拳頭有多厲害,他們可是已經領教過了,“求求委員長大人,救救我們吧,您要是不管我們了,那我們豈不是……”
石達開又是一聲無奈的長嘆,吩咐侍衛趕緊送上手巾,給特使擦眼淚用,“怎麼是天朝不管,是天朝無法再深入地管下去。譴責、抗議,我們不是都已經做了嗎,但願他們能夠適可而止吧。”
“委員長大人啊,”阮福蒔的特使再也顧不得任何面子,噗通一聲起身離座就跪在了石達開的面前,一把鼻涕一把淚,“林主任早就說過,洋鬼子從來都是不怕嚇唬的,光用嘴和報紙……哪……哪能管用啊……”
“是啊,誰都不是被嚇唬着長大的,”石達開極爲同情地趕緊離座攙扶起哭得已經像個小孩子似的特使先生,“可又能怎麼辦呢?打嗎,他們要是在我們這裡敢這樣,早被打得屁滾尿流、夾着尾巴跑得遠遠地方躲着去了。可你們那裡……唉……人家就是摸到了咱們的底,所以纔敢如此的膽大妄爲。你們也知道,天朝剛剛光復了全國,海上還沒有那麼大的力量足以威懾那些洋人,等等吧,等到以後……唉……”
望着阮福蒔的特使木呆呆連哭都忘記了的奇怪樣子,石達開忽然呵呵地一笑,“不過,你們放心,我正在着手紅海軍南海艦隊的組建工作,估計用不上幾年,咱們的南海艦隊就可以叫所有外來的敵人魂飛膽喪的。”
阮福蒔的特使這下可真是隻剩下哭,再也無話可說了。人家已經說的很明白了,天朝不是不敢打、不願意打、不想打,而是你越南一個小小的阮福蒔不叫我們進去打,對不起,那就只能慢慢地等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