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許是由於英國人在克里米亞的背叛,也許是阿禮國在這裡種種不可恭維的勾當,布爾布隆現在一提到阿禮國就會有一種提防的心理。
阿禮國最近是又碰上頭疼的事情了。
大英帝國與滿清的條約到了該修約的時候了。隨着與俄國人的提前秘密談判,帝國內閣也許是感覺又有了在東方稱雄的力量,一些人開始叫囂着要重新整頓東方的秩序。什麼是新的秩序?當然就是利益。
現在誰都知道,帝國拿在手裡的那份《中英南京條約》已經完全成了廢紙一張。
於是乎,圍繞着利益的最大化,帝國內閣也就出現了兩種截然相反的意見。一種是鑑於國內飛速膨脹的工業發展需要,儘可能與南方的天京政府修好,儘管是暫時的,但是帝國目前還需要這個大市場。另外一種則是堅持要洗雪皇家海軍從前的恥辱,藉助北方滿清政府與俄國聯合之際,趁南方政府大舉北伐之際,全面進行武裝干涉,在廣東背後捅上一刀子,牽制南方政府,協助中俄聯軍扭轉戰局,進而達到完全消滅南方這個“萬惡”政權的目的。
打仗是要本錢和最終利益的,持有第一種觀點的人也並不是反對戰爭,問題是利益。
阿禮國沒有想到自己會晉升,可是就在這種情況下,他被晉升了。倒黴的原香港總督兼任駐滿清中國公使鮑令,因爲丟盡了大英帝國的顏面被革職,卻把他這個同樣也曾丟盡帝國面子的人提拔到了這個公使的位置上。對阿禮國來說,高興之餘,更多的還是憂愁,這不是一個好位置,簡直就是一個火爐子。
他也自然明白,內閣之所以選擇了他,不過就是借用自己一直堅守在第一線,也許更瞭解這裡的實際情況,期望他在關鍵時刻,不忘從前的教訓,能給內閣一個正確的報告而已。因爲,在發佈他的任命同時,原帝國加拿大總督額爾金勳爵已經開始着手重組東方艦隊。
阿禮國開始頻繁派人去天津接觸滿清官員。很可惡,由於俄國佬的人爲障礙,直到上個月他的使者才聯繫上了恭親王奕忻,不過,奇怪的是那位恭親王並沒有接見他的使者,而是轉給了李鴻章和耆英。
通過李鴻章和耆英,阿禮國完全明白了紫禁城裡那個年輕寡居太后的心思,染指北方不行,因爲俄國人不願意。至於南方好說,只要英國人肯幫助聯軍戰勝並最終消滅“赤匪”,那麼,不僅可以繼續保持原有南京條約的內容,還可以再增開南方的幾個通商口岸,並“把臺灣、舟山等等雜七雜八的島嶼都劃給你們好了”。
要說這個開價可是相當具有誘惑性的。從阿禮國的本意上講,他更是期望自己的帝國與這裡大動干戈,發泄發泄他積蓄已久的怨恨。
不過,阿禮國仔細一想又感覺未必會是那麼的簡單。首先,帝國不出動上十萬的軍隊,恐怕對眼下的局勢不會有任何的改變。其次,美國、法國等這些已經跟天京政府坐在了一個板凳上的人能坐山觀虎鬥?至少現在要想這麼做,就等於是觸犯了美法等國的既得利益。
現在,天京政府開放了十幾個通商口岸,各國使節也住進了他們的京城,想傳教嗎?他們也不反對,想居住嗎?多多益善。這一切的一切,除去沒有所謂的“特權”之外,都遠比大家曾經幻想過的修約內容要好。難怪美國人放棄了一向陽奉陰違的對天京政府的敵視,而採取了迅速建立外交關係,以期能和法國分享南方中國的這場大宴。
還有,由於多次出現英國奸細,天朝政府在許多方面有意無意地對英國人設置了一定的障礙,對很多地區的局勢,阿禮國知之甚少。所以,他只好蒼蠅似的往來於上海、天京之間。偷不到的東西,只能從閒談笑語中去得到了。
三個人見面,免不了要客套上一陣,如今的處境,叫布爾布隆很是有些滿意。以往三國公使在一起,軸心自然是英國人,現在不同了,他是軸心。
幾句閒話之後,話題自然而然就轉到了天京政府的北伐之上,這個話題在來的路上阿禮國就和馬沙利談了不少,目的就是要馬沙利在這裡繼續這個話題。
“這次還真是奇怪,從年初開始,他們就在一切場合宣揚北伐的重要性,報紙上連篇累牘地發佈着政府的一個個動員令,大量的後備軍隊更是公開地調往前線。可是,現在都幾個月過去了,居然什麼動靜都沒有。他們的北伐統帥還坐在天京。我的上帝啊,快些開始吧,這裡太需要和平了。”馬沙利說話的時候,總是給人以誇張的勁頭。
阿禮國當然明白馬沙利爲什麼這麼希望中國進入和平,這裡和別的地方不一樣,天京政府不需要你的武器,白送的自然是另外一回事。就比如這個馬沙利吧,他又是在高唱嚴守中立的調子下,居然把以前停泊在臺灣戰艦上的數百門火炮拆下來送給了天京政府。也難怪,軍艦不變成民用船舶根本就進不了天朝的港口。這個馬沙利也和從前的金能亨一樣,很會做生意,美國似乎就是這樣,出不了真正的外交官,總是能出出色的商人。
“是啊,和平對於我們任何一個人都是重要的。”阿禮國隨聲附和着。
布爾布隆瞥了阿禮國一眼,“報紙上都公開了,他們最精銳的近衛軍已經開赴了前線,他們即將開始的北伐會很順利,而且是超乎大家想象的順利,這是不容置疑的。”他說的近衛軍,其實指的是陳玉成的紅一軍,公開的信息告訴人們,這是一支真正意義的騎兵軍,在廣東養精蓄銳了一年之久。
“那是再好不過的了。”阿禮國笑了笑,“不過,我就是有些擔心啊,這次他們的北伐幾乎是傾盡了全國之力,而更多新佔領的地區還需要鞏固,一旦那些他們的敵人再死灰復燃,只怕會拖了他們的後腿。”
“拖後腿?”布爾布隆哈哈地笑了起來,“他們閱兵式上展現的武器先生們不會沒有看到吧?不瞞先生們說,一挺鄭南式重機槍擺放到任何一個地方,足夠滅絕成千上萬的人。造反就等於是自殺,更何況,在他們的統治區裡,您還相信會有造反的事情發生嗎?”
“這是一個我們還都沒有完全看懂的國家。”馬沙利聳了聳肩膀,“不能不承認,他們這個政府具有超強的煽動性,數十萬乃至數百萬忠實於這個政府的農軍,不僅給他們提供了取之不盡的後備兵源,也抑制住了一切可能背叛的苗頭。”
“閣下的這個觀點我很贊同。”布爾布隆點點頭,“從這裡,我也看到了一些值得深思的東西。以前我們衡量一個國家的強弱,更多的目光是集中在了他們的軍隊上面。其實不然,還有一個更重要的,就是民心的力量並把他們嚴格地組織起來。我們在這個國家取得過勝利,可是我們勝在了哪裡?也許武器的先進只是一個僥倖,更多的原因是抵抗我們的人太少了。”
“我看,他們之所以能夠征服人心,最主要的就是他們宣傳和執行的政策,共享一切富有人的財產,這一點似乎與活躍在我們歐洲的某種激進思潮不謀而合,他們也希望有這麼的一天。”阿禮國似乎是很隨意地說着。
“先生們看了昨天出版的報紙了嗎?”布爾布隆拿起身邊兒那張《紅星報》,隨手揚了揚。
看見面前的兩個人點頭,他展開了報紙,“這上面的東西,剛好糾正了阿禮國閣下的說法,誰會相信在他們的政權統治下會有着這麼一個龐大的私有企業?”
“呵呵,我看了以後簡直驚訝異常。這個顧氏企業居然已經發展到資產千萬,涉及菸草、紡織、礦山等各個行業,這和他們一貫宣傳的政策是背道而馳的,我甚至還懷疑過,顧氏是否是天京政府上層要員的親屬。”馬沙利揉了揉鼻子,很有些醋意。
對於顧同臨的企業,要說最熟悉的,莫過於阿禮國了。沒有顧同臨的合作,英國的產品根本就別想流進天朝轄區,不是不叫賣,而是根本沒人買。至於說顧氏企業的種種機器設備,那可都是來自於英國,是他最好的合作伙伴。當然,他不會沒有聽顧同臨在閒暇時提起過,當初因爲拒絕繳納二十萬兩的餉銀差點就被太平軍殺掉的那段趣聞軼事。
“顧氏企業的確沒有政治背景。”阿禮國這是一句公道話。
“當然沒有。”布爾布隆抖了抖報紙,“作爲他們共盟黨的刊物,在這個時候公開讚揚顧氏企業爲了資助政府北伐捐款三百萬的行爲,並仔細介紹了顧氏企業的情況,就是在表明他們的一個立場。”
“您是說他們並不是完全要剝奪富有人的財富?”馬沙利看着布爾布隆。
“這個答案其實我們早就該有了。”布爾布隆笑了笑,“難道您沒有看見過大大小小的個人商號和作坊?”
“可是能夠做大的好像並不多見啊?”阿禮國搖了搖頭。
“這恰恰就是顧氏企業能夠成功的地方。”布爾布隆合起報紙放到了茶桌上,又輕輕地拍了拍,“您想必還是沒有真正認真地看完這裡面的東西。顧氏企業對所有被僱傭的人員,承擔的是與政府企業一樣的薪水以及種種福利,也正因爲這樣,他們受到了政府的關照。據我所知,他們不僅是涉及民用產品,還擔負着軍用物資的生產,別人能和他們比嗎?那些愛算小帳的,當然不會受到政府的青睞,也就只能是自生自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