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太子病得再東倒西歪,仍是太子。

詠善一開口,內懲院的人連問都不敢問一句,立即把重要犯人詠棋小心萬分地送到了太子殿。

詠善病中閉着眼睛歇息,聽見耳邊常得富小聲稟報,“太子,詠棋殿下來了。”

他像早就等急了,猛然睜開眼,緩緩偏過頭,目光由近而遠,首先落入眸中的,就是一雙穿着青緞鞋的腳。

一點一點往上看,被衣料遮蔽住的小腿、狹臀、窄腰,清一色的淡,宮裡常用的普通布料子,頂不名貴的,在這具身子上覆蓋着,卻偏偏有一股極動人的柔軟感。再往上一點,就是他心中總也忘不了的一張臉,此刻低垂着,烏黑的瀏海蓋住了睫毛,看不清楚是什麼表情。

“詠棋。”

注視下,詠棋彷彿驀然震了震。

明明站在那裡並沒有動彈,詠善卻彷彿看見了清秀的臉孔下顫動着一絲驚惶。

他強笑着扯了扯嘴角,柔聲道:“你別怕,過來一點,我不把你怎樣。”

忽然從內懲院的牢房被抓來華貴的太子殿,詠棋像落進陷阱的兔子一樣,根本不知道該怎麼躲藏,聽了詠善的話,像木頭似的站着。

常得富小跑過去,朝着一直佇立在原地的詠棋端着笑臉道:“詠棋殿下,太子請您過去呢。您挪挪腳吧。”

他不說還好,這一說,詠棋反而向後微微挪了一步。

“你再向後挪着試試?”

隔着大半間寢室,詠善的冷哼聲輕微如針,硬生生截住詠棋的腳步。

爐裡焰火受不了突如其來的驟冷般,一陣明滅。

“還不過來?”

知道橫豎躲不過的詠棋,這纔不甘不願地一步步走了過去。

到了牀前離詠善一臂之遙之處站定了腳,如釘了釘子一樣,再不肯挪動半步。

詠善無奈笑道:“又不是女人,這麼扭扭捏捏的。”

上下打量了他一番,玉似的臉還是白得似紙,天冷的關係,內懲院的人出門前特意給他加了一襲半新的皮裘,高高豎起的領子,把脖子完全擋了。

“脖子上的傷,好點了嗎?”

詠棋點點頭。

詠善看着他那樣子,又覺一股無名火往上冒,豎眉道:“你啞了嗎?連個字都個會說?”

詠棋被他的驟怒嚇了一跳,想往後縮,卻又不敢,張着蒼白的脣囁嚅了一聲,“好了。”

不知道是否因爲頸側受了燙傷,又加了風寒,原本悅耳的聲音顯得幾分嘶啞。

詠善本來要生氣,忽然聽見他的聲音,倒怔了一怔,不由心軟下來。換了一副刊藹的表情,溫和地道:“你坐過來,讓我看看。”

詠棋猶豫了片刻,偷眼看看詠善,等了一會,漸漸濃眉又要倒豎,知道不遂他的願是不成的。咬咬牙,過去坐在牀邊,自己把系在肩上的皮襲解了。

詠善本來半挨在牀頭,這時候坐直了要去看。

常得富忙道:“殿下小心點,別累着了。”過來小心翼翼地在後面幫忙扶着。

詠善也不理他,烏亮的眼睛瞅着詠棋脖子側邊的傷口。

所幸用的不是專門的刑具,並沒有真燙得皮開肉綻。用了皇家的秘藥已有多日,傷口已經癒合大半,顏色比周圍的肌膚要紅上許多,邊緣還有燙傷癒合後的小小突起,像誰在上面畫了一條肉色的線,隱約是個花辦形。

“還疼嗎?”

詠棋不肯去碰他的視線,垂頭輕聲道:“現在不疼了。”

未好時,當然是極疼的。

詠善看得心揉成一團,臉上卻不肯帶出,未了把視線別到他處,咬着牙冷笑道:“疼一下也好,讓你日後曉得別和我逞強作對。”一邊說着,一邊暗中用眼角餘光看詠棋的反應。

他這話裡威脅之意極重,從前相處,每次發狠的時候就用這種腔調,詠棋一聽,生生打了個冷顫,滿是畏懼。

詠善見他這樣,卻生出兩分憐愛,伸出手觸摸那未曾受傷的另一側頸項。

詠棋微微一動。

詠善沉下臉,“你還要再燙幾次纔夠?這裡雖是太子殿,處罰人的刑具還是有的。”

詠棋打了個哆嗦,像自知必死的獵物,只能乖乖坐在原處,任詠善指尖在自己頸上畫圈摩挲。濃密的睫毛低垂着,遮擋了黑眸的動靜,詠善的指尖輕輕滑動,或偶爾懲罰xing地用指甲戳一下,睫毛便微微顫動一下,似有淚珠要從上面滾落下來。

只是弄了許久,卻也不見他哭。

詠善玩了一會,心情大好,又問詠棋,“你怕我嗎?”

詠棋點點頭,覺得在頸上游走的指尖動作猛然一頓,心知不妙,又趕緊搖搖頭。

“不用慌成這樣,”詠善似笑非笑,“寧要人怕,莫要人笑。你怕我,我高興還來不及呢。這些日的功夫,你總算識趣了點。”

指尖又開始移動,這次換了方向,向上滑到詠棋脣邊,用力硬擠了進去。

詠棋被他蠻橫的力道弄得生疼,蹙起了眉。

“含住。舌頭呢?不許躲着,用舌頭舔。”詠善跋扈地命令。

詠棋不敢咬他,又不願舔,只是含着他的指頭幅度甚微的晃晃腦袋,擡眼看他一下,眸子溫潤得直如小鹿一樣,似有哀求之意。

詠善病中體虛,鬧了這麼一會,疲倦中不覺又心軟下來,忽然之間覺得這般欺負真是索然無味,訕訕的把指尖抽了出來,依舊挨回了牀頭。

把後背靠在常得富安置好的軟枕上面,靜了靜心,才低聲道:“好,今天就不爲難你。不過你也要有點良心,對我好點。我渴了,你端碗熱茶過來。”

常得富聰明機靈,到這時早瞧出是怎麼回事,趕緊過去備了一碗熱茶,端過來放在詠棋面前。

詠棋靜靜坐着,發呆似的看着那碗茶。

常得富道:“詠棋殿下,您快點接啊,太子正等着喝呢。”

詠善眼睛只停在詠棋身上,見他還是不動,也自覺無趣,苦笑道:“算了,他哪裡伺候過人?常得富,你端過來餵我一口吧。”

常得富應了一聲。

一雙白玉似的手卻從旁邊伸了過來,取了那碗熱茶。

詠善瞳仁驀然一閃,不免有些驚喜。

詠棋端着那茶,卻還在猶豫,幽幽的眸子擡起來,又看了詠善一眼。

詠善忍不住笑道:“你到底要不要給我喝?”

詠棋清澈的眸子盯着他,想了想,終於還是把茶碗重新遞還給了常得富,垂下頭不作聲。

詠善表情古怪,像被人不輕不重,打了一記耳光,也不全是憤怒,也不全是傷心,仔細體味起來,倒有一絲悵然若失。

他yin鵝地盯着詠棋,到後來目光漸漸柔和,竟寬宏大量起來,嘆了口氣道:“我也不要你端茶遞水,今晚陪我吃飯就好。”緩緩向後靠。

常得富知道他倦了,過來扶他躺好。

詠善睜眼看看坐在牀頭的詠棋,對常得富吩咐道:“小心看住了,別讓他出這裡的門。我倆身高差不多,找我兩套新做的衣裳出來,選淡色的,不要太花俏,給詠棋殿下預備着更換。”

他每說一句,常得富就恭敬地應一聲,後來還請示了一句,“晚上詠棋殿下陪您一道用膳,是就要宮裡大廚房的例行菜式,還是我們小廚房裡另行準備?只不知道詠棋殿下的口味。”

詠善斜眼去看詠棋。

詠棋原先本是一副事不關己的模樣,發現詠善又拿眼睛瞅自己,身子不自禁微微一縮,倒像怕又會被殘害一般。

詠善心裡氣悶,哼了一聲,“你管他愛吃什麼,反正清淡的菜多預備兩樣就是了。看看去哪弄點好筍子和豆腐,派人去外面買兩塊京城容香記的珍珠菊花糕,記得,要他們現做,別要那些放了兩個時辰的。大冬天的,葷菜也不可以少,但是做得清淡點,菠菜裡面拌點雞絲……”

他隨口就報了幾樣菜,皆是詠棋往日愛在自己宮殿裡命人做的。

一邊說着,一邊下死勁盯着詠棋,只覺得自己蠢得如豬似狗,一顆心不夠人糟蹋的,又愛又恨,竟又開始咬牙切齒。

吩咐完了常得富,猛然伸手過去,拉住詠棋的手腕狠狠一扯。

詠棋猝不及防,被他拉得上身倒在牀上,慌忙掙扎着要站起來。

詠善咬牙,惡狠狠威脅道:“你給我老老實實坐在牀邊,要是睜眼看不到你,看我怎麼折騰你!”

見詠棋露出懼色,真不敢逃走,才閉上眼睛,心滿意足地養神去了。

這一睡,竟睡得比受傷以來任何一覺都更香甜。

詠善美美地睡了一場,渾身愜意舒服,緩緩把眼睛打開一絲縫,詠棋低垂着頭沉思的臉跳進眼裡,心裡越發歡喜,一瞅窗外,天色已經完全黑了,吃了一驚,唉喲一聲,猛然從牀上坐起來。

詠棋不知道他醒了,嚇了一跳,反射xing地站起來瞪着他看,不知道這個喜怒無常的弟弟又發什麼瘋。

常得富也被詠善這一聲唉喲唬了一下,趕緊小跑過來,越發小心地問:“殿下怎麼了?是不是有什麼吩咐?”

詠善搖頭,撐着牀沿慢慢下來,對常得富笑道:“居然睡到這個時候,都什麼時辰了,晚飯都準備好了嗎?”

常得富難得見詠善心情這麼好,心裡暗奇,也諂笑着答道:“回殿下,剛過亥時,飯菜早準備好了,在爐上熱着,現在就叫他們端上來?”

“快端上來,都亥時了,想餓死人嗎?”詠善笑罵了他一句,轉身去打量詠棋,“過來第一天就讓你捱餓了。你怎麼不叫醒我?也不怕餓壞自己,我看看,肚子餓癟了沒有。”一邊輕笑,一邊玩笑似的伸手撫詠棋的肚腰。

詠棋沒料到他這下動作,還沒想起閃躲,已被詠善摸個正着。他極怕癢,尤其是下腰側邊,被詠善一撓,忍不住笑了一下,又猛然想起面前的是誰,頓時又盡斂了笑容,反而顯得侷促不安。

詠善卻大爲高興,“真有趣,隔着衣服也怕成這樣,我還以爲只有你不穿……”說到一半,已經知道不該提這個,驀然煞住。

擡頭去看詠棋。

果然,詠棋臉色已經白得像紙一般,雖然腳步沒有後退,兩人間卻彷彿隔了一層看不見的冰牆。

見詠善目光投來,詠棋把臉一別,不肯與詠善對視。

開始還算不錯的氣氛,徹底降到最冷。

詠善暗歎自作孽,不可活。自己怎麼蠢如豬狗,這時候頭昏腦鈍,提起了內懲院那些事?知道不可挽回,也不費神去勉強解釋,自己收了笑臉,仍然擺回向來冷淡嚴峻的表情,轉頭去尋常得富,“常得富,你這個總管幹什麼的,備一個飯要這麼久?”

常得富伺候他的日子久了,一聽他的語氣就知道出了事,暗暗叫苦,又埋怨詠棋,不知道這落難的舊太子又幹了什麼,惹毛了炙手可熱的新太子殿下,這下大家都倒黴。只好趕緊過來陪着笑臉答道:“已經準備好了,都擺上了。擺在靠側廳雕花窗戶旁,這樣殿下可以一邊用膳一邊觀賞小院的梅花。”

詠善沉着臉道:“誰有那個閒工夫賞梅花?風花雪月,不思上進,我是這樣的人嗎?”說完纔想起詠棋最喜歡賞雪賞梅,自己心情不好罵常得富泄憤,卻把詠棋掃了進去。常得富也冤枉,把晚飯擺那裡,還是自己特意吩咐的,本來就是爲了逗詠棋高興。

常得富哪裡敢說冤枉,依舊陪着笑道:“這樣……把飯菜都移到裡面來?”

“不用了。”詠善低頭想了一會,反而笑了一聲,“再這麼移來移去,什麼時候才能吃得上?只怕連你也在肚子裡暗罵我反覆無常了。”

常得富連說不敢。

詠善擺手道:“少廢話了,吃飯吧。”

當即上來幾個內侍,小心把詠善攙了過去。詠棋還站在原處,常得富見他似乎不想動,悄悄走到他身邊,壓低了聲音作揖陪笑道:“詠棋殿下,您好歹可憐可憐我們這些下面的,別再惹太子生氣了。他要是惱了,不知道多少人要倒大楣,您就當做做善事吧。”邊求邊拽,競真的把詠棋拽到了桌邊,和詠善對着坐下。

飯菜熱氣騰騰,噴香誘人。詠善掃了一眼,全是按照自己囑咐,盡是詠棋平常愛吃的,暗誇常得富會辦事,瞪了面無表情坐在對面的詠棋一眼,yin沉沉問:“你怎麼不吃?難道還想耍脾氣?”

詠棋見他那表情,知道發怒在即,只好拿起筷子,隨便夾了一片冬菇,塞在嘴裡胡亂嚼着,連什麼味道都沒嚐出來就硬吞下喉嚨。

詠善何等聰明,猜也猜得出來是怎麼回事,冷眼瞅他片刻,心裡暗歎,和自己吃飯,也難怪他食不知味,恐怕只有自己這個礙眼的不在,他纔會有胃口。

不由一陣灰心。灰心之餘,卻仍擔心詠棋在內懲院弄虛了身子,要是飲食還不調養回來,以後會落下病根。

詠善邊想邊吃,其實也是食不知味,吃了兩口菜就放了筷子,蹙眉道:“都不合胃口,不吃了。“讓侍從把他扶起來,伸指對着也放下筷子的詠棋警告道:“我不吃,可沒允你不吃。這些都是你愛吃的,你給我把它們都吃光了。常得富。”

“在。”

“給我盯着他。”

“是。”

“不吃飽不許他停筷。”

“是。”常得富應了一聲,爲難地小聲問:“殿下,小的怎麼知道他吃飽了沒有呢?”

“蠢材!你不會自己掂量嗎?”詠善輕罵一句,拿漆黑的眼珠盯着詠棋。

詠棋被他盯得沒法子,只好重新拿起筷子。詠善這才滿意,讓人把自己攙回內室,道:“整天躺牀上,越躺越懶洋洋的。把我扶到椅子上坐一會吧。”剛剛坐下,肚子忽然咕嚕了一下,不但詠善自己聽見,連扶他的兩個侍從都聽見了,三人都愣了一下。

兩個侍從不敢笑,忍得非常辛苦。

詠善自己倒笑了起來,吩咐道:“去,弄一碗米飯,一碗米粉排骨,還有隨便一碗什麼熱湯過來,我就在這裡吃。”

兩個侍從趕緊應是,飛快出了門,才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詠善就在裡面等着,一邊想詠棋也該在那邊吃得痛快些了。吃的還沒有上來,內侍過來稟報,“詠升殿下求見。”

“哦?”

看來今晚這頓飯真不容易到口,又來了一個壞人胃口的。

詠善盯着屋頂出了一會神,對內侍道:“你告訴他,我傷口疼,現在剛剛好點,還沒有吃飯呢。問他有什麼事,如果不要緊,就明天再來。”

內侍答應着去了,不一會回來稟報,“詠升殿下說是急事,求太子殿下給他一點時間,就是一邊吃飯一邊聽他說兩句也行。”

詠善不層道:“他能有什麼急事,不就是詠棋的事嗎?要修理詠棋,他還不夠格!”磨着雪白整齊的牙冷笑了一會,道:“讓他進來吧,我倒看他怎麼向我討人。”

內侍出去領了詠升進來。

詠升近來春風得意,在父皇面前出了不少風頭,現在又被父皇賞了一些權柄,連內懲院也歸他管了,見了誰都一副人逢喜事精神爽的模樣。

到了詠善面前,瀟灑地行了個禮,呵呵笑道:“看見太子殿下身體好多了,弟弟我心裡真高興。本來太子有傷在身,是不應該隨便打擾的,但是有一件事,下請示太子,弟弟我又不敢隨便作主。”

“來,坐下再說。”詠善要他坐下,溫和地看着他,“父皇交給你的事,我都知道了,你向來就有主見,事情該怎麼辦就怎麼辦,不必事事來請示我。怎麼?有事要我給你出主意?”

“正是。”詠升在椅子上躬了一下身子,坐直了,“父皇指派我管內懲院的事,內懲院從前是太子管的。”

“嗯。”

“我查了一下犯人名冊,好像少了一個。”

“哦?”詠善嘴角抿着不明顯的笑,“內懲院居然少了人,那豈不是天大的事嗎?你怎麼不立即回稟父皇?至少應該把內懲院的頭頭拿下來,嚴加審問。張誠你問了沒有?”

“問了,”詠升似乎早打定了主意,仍然呵呵笑着,“如果真的逃了人,弟弟早直接稟報父皇了,我只是說好像少了一個,沒說真的少了一個啊。張誠一說,我就明白了,是太子把人給放了。”

“明白了。”詠善往桌子上輕輕一拍,裝作恍然道:“你說的是詠棋。”說罷斂了笑,沉聲道:“詠棋是我下令放的,他的案子我已經親審了,是被冤枉的,所以從內懲院放出來。怎樣?你懷疑我審得不清楚?”

“不不。”詠升道:“太子親自審的案子,絕對是清楚的。”

詠善見他這次說話清楚,言辭不卑不亢,倒像胸有成竹的樣子,暗中疑惑。詠升這副神色,一定留有後着。

會是什麼呢?

尋思片刻,隱約已經猜到,頓時心內一震。

事情不妙!

只聽詠升侃侃道:“太子管內懲院的時候把詠棋的案子給審了,結了,那是誰也不敢駁回的事。但另外有一件關於詠棋的隱情,恐怕太子被隱瞞了。詠棋被關押在內懲院的時候,又秘密對外傳送了書信。太子管過內懲院,犯人送信的規矩,不會不知道吧?”

詠善眼皮猛地一抽,知道被自己猜個正着,不動聲色地道:“內懲院的規矩我清楚得很。”

“是。”詠升慢吞吞地拖了一聲,又道:“內懲院的犯人,不管有罪無罪,都不許向外傳遞書信,這是爲了避免溝通聯絡,串對供詞。而如果傳遞書信的對象還是宮內待罪的嬪妃,那後果就更嚴重了。先王定下的規矩,串通勾結,視同謀逆大罪。”

“這恐怕要看情況吧。”詠善微笑着截住他的話,“待罪嬪妃,也要看是什麼關係。如果是母子至情,也許是思親心切,一時做了傻事罷了,也用不着扯上謀逆大罪。”

“哦?太子怎麼知道詠棋的書信是給麗妃的?總不會這件事,是太子點頭的吧?”

詠善怎不知道這是陷阱,只要一點頭,罪名上了自己這個太子身,說不定他明天就是第二個詠棋,冷冷道:“別把這事栽我頭上。我看你比我還清楚內情,上次詠棋傳遞書信,不也是你知會我的?依我看,也不是什麼了不得的大事,你和上次一樣處理就行了,我受你這個人情,日後自然還你。”

詠升看他不入套,也不着急,他敢過來這裡和詠善攤牌,早就和母親謹妃,以及幾名心腹謀士來來回回商量了多次,處處都想得周全,一計不成,當即把第二計使了出來,裝作釋然地笑道:“這次的事,和上次的事怎麼同呢?從前是想傳,但畢竟沒有真的傳到,只是個欲傳之罪。這一次,那書信卻是真真切切到了麗妃的手,溝通串供的事就成真了,唉,弟弟我還真不知道怎麼處置。再說,這還不只牽連一個詠棋……”語氣一轉,壓低了嗓門,“在內懲院中,能把書信傳遞出來,還要能交到麗妃手中,那可不是尋常人可以做到的。太子知道負責傳遞的是誰嗎?”

詠善倒吸一口涼氣,知道死囧已經到了對方手中,只能從容道:“我也很想知道誰有這樣的本事。五弟能耐這麼大,一定已經查清楚了。”

詠升搓着手道,似乎萬般爲難,“查是查出來了,不過說出來,恐怕太子哥哥傷心。”

詠善盯着他半晌,忽然肩膀劇抖,仰天大笑,笑了半天,才停下來打量詠升,yin鷙冷淡地問:“書信你拿到手了?”

詠升被他突如其來的大笑弄得愕然,一愣之後點頭,“對。”眼神又轉回原先對峙的清醒尖銳。

“人證,”詠善漫不經心道:“恐怕你也找到了吧?”

“不錯。”

“好。”詠善讚了一聲,“你是過來和我談條件的。”

他既然捅破了紙,詠升也不必再裝模作樣。豎了一個大拇指,肅然道:“太子好氣魄,話說得明明白白。這事牽扯到詠棋,又牽扯到詠臨,據弟弟我的看法,太子只怕是不能不插手了。太子難道不怕?”

“我怕什麼?”詠善反問:“你拿了物證人證,不去見父皇,反而來見我,顯然有求於我。既然你要求我,那麼這件事,你不會不幫我瞞住。我好歹也是太子,這點腦子還是有的。”

“是。”詠升卻笑了起來,“確實有一件事,想求太子。”

“說吧。”

“還是我舅舅的事……”

詠善道:“你舅舅的事,不是已經改了判嗎?父皇沒要他的命,只是罰了一些銀子。方家不會連這些小錢都沒有吧?要是沒有,我寫一張字據,你要你舅舅帶着去我的庫房裡領。”

“唉,我這個舅舅真是惹事的麻煩精,別說太子,我也快不耐煩了,有什麼辦法?母親只有他一個哥哥。”詠升嘆了一聲,湊到詠善跟前道:“太子最近養傷沒有到前面去旁聽政事,還不知道我舅舅的事,御史恭無悔在父皇面前告了我舅舅一狀,說舅舅暗中招募死士,又四處打聽父皇和各位皇子的生辰八字,意圖不軌。太子你聽聽,這個罪名是可以開玩笑的嗎?隨時都是抄家滅族的下場,嚇得我母親當即病了。”

詠善身爲太子,耳目總有一些,雖然沒有親自去旁聽朝會,這種大新聞當然不會不知道,不在意地道:“父皇不是沒聽進去嗎?當即說恭無悔誣陷國戚,把他下了天牢。父皇是英明君主,你擔心什麼?”

“怎麼不擔心?父皇的脾氣太子是最清楚的,恭無悔將來如果放出來,八成官復原職。他必定懷恨在心,一次誣告不成,還會再誣告,一而再,再而三,衆口鑠金,父皇將來會不會信呢?這事……還是要求太子哥哥幫忙。”

詠善聽到一半,已經明白了詠升所求:心內凜然,沉下臉道:“你究竟是什麼意思?”

“斬草要除根啊……”到了這個時候,再難聽的話也要說出口了。詠升吞了一口唾沫,豎掌成刀,往下輕輕一切,狠道:“讓恭無悔出不了天牢。”

話音一落,詠善目光掃來,炯炯爍然,利如刀劍,幾乎迫得他喘不了氣。但事情已到了關鍵時刻,絕不能服軟,詠升一反常態,硬了脖子,咬牙道:“我今天來,是打了寧可玉碎的主意。與其遲早被那些卑鄙小官害死,不如痛快一點,讓太子哥哥裁奪。太子哥哥要是幫我這一回,母親和方家感恩戴德,從此死心場地,唯太子哥哥馬首是瞻。詠棋詠臨那件事,就算死我也會幫太子哥哥瞞下來的。”

言下之意,自然是詠善不點頭,這件事他就捅出來。

詠善聽了他咬牙切齒的話,卻噗嗤笑了起來,眼中銳光一下子全不見了,前所未有的溫和,拍拍他的肩膀道:“什麼寧可玉碎?五弟淨說傻話。我們都是皇子,個個金尊玉貴,那些小官連我們一片指甲都比不上,死一個兩個有什麼要緊?我一定幫你。”

這個彎也轉得太急了,詠升倒一時接受不了,呆了一呆,才半信半疑道:“太子說的是真的?”

“一言九鼎,纔是儲君之風。我還騙你嗎?”詠善笑道:“殺一個恭無悔,能得一個五弟歸心,說到底,我不吃虧。”

詠升這才知道他答允了,露出喜色,趁機打蛇隨棍上,“太子什麼時候動手?”

詠善沉吟後,才幽幽道:“你放心,他出不了天牢。就爲了我那兩個傻兄弟,我也不會讓他活着出來。”

言罷,輕嘆了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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