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玉對生物學上的父親——仝亙生最大的印象, 就是摳。
仝亙生總是在很奇奇怪怪的地方摳門,這大概和他那個貧窮的成長環境有關係。
景玉小時候曾經被要求去拿紅酒,她邁着步伐噠噠噠地從紅酒櫃裡拿了紅酒回來, 在興高采烈準備遞給父親的時候, 不小心被地毯絆了下, 跌了一跤。
紅酒掉到地上跌碎, 膝蓋摔得很痛, 碎掉的玻璃片不小心劃破了手。
仝亙生將她痛罵了一頓,連連說着浪費,責備她打碎那瓶昂貴的紅酒。
還是媽媽抱着景玉, 哄她,擦乾淨她臉上的淚花兒, 清洗傷口。
景玉很少能體會到什麼嚴厲的父愛, 她只有摳門的父愛。
在父親眼裡, 她受傷沒什麼,誰家的孩子小時候沒受過傷?磕出幾個口子?癒合了就沒事。
但紅酒跌碎了, 不會再復原,四捨五入,他虧了一筆錢。
景玉的媽媽從小嬌生慣養,性格說好聽點算迷迷糊糊,不太好聽的詞語叫冒冒失失, 總是容易丟東西。
景玉小時候也喜歡丟, 但每次弄丟後, 都會被父親指着罵一頓。
時間久了, 長夠心眼。
景玉雖然不再丟東西, 但長大後的她,對“丟東西”這件事情, 仍舊有着本能的恐懼。
在很長很長的一段時間之中,她近乎強迫症,會反覆地確認着自己錢包的東西還在不在,門有沒有上鎖,櫃子有沒有關好,卡和證件有沒有放在夾層中。
有時候半夜想起,還會忍不住爬起來、睡眼惺忪地去確認仔細。
這些童年中無關緊要的一些小事,就像是一道細小的傷口,無傷大雅,現在已經不痛了;但在特定的時間,這些沒辦法被抹平的、留下痕跡的傷口還會提醒她,你害怕。
就像昨天丟了金簪,在面對克勞斯的第一瞬間,景玉甚至害怕他會因此罵自己、埋怨。
什麼“天天丟三落四”“你就不能小心點”“我早和你說過……”這種話。
景玉做好了面對這些話語的準備。
但是克勞斯沒有。
他陪她去了狀況糟糕的草坪,給她披上自己外套,陪着她耐心找。
對方清楚她心疼錢,還連夜訂做了一模一樣的送到警察局,假裝是她丟掉的那個。
在看到金簪的瞬間,她差點、差點都要心動了。
冷靜下來後,景玉將兩個簪子都收起來。
她決定,以後就算缺錢,也不會賣掉這兩支。
下午時分,景玉又去了釀酒廠。
她現在勉強能聽清老闆那口音濃重的話語,一同去的還有瑪蒂娜,這個看上去有些削瘦的數學愛好者頭腦清晰,提前查閱了相關的法律法規。
兩個還在讀大學的女生在遇到這種狀況時候,一點兒也不弱氣,一板一眼地向老闆索要未能履行合同的賠償。
老闆也按照合同辦事,痛快地支付了一天的違約金——
景玉擔憂啤酒賣不出去,簽訂的合同也謹慎,每兩天訂購一批,籤的合同也是兩天的。
這家啤酒廠籍籍無名,哪裡想到被姓仝的姐弟倆背地裡使壞攪和。
景玉拿着這些賠償金回去,和同學們分了分,一羣人聚在一起,認真商量該怎麼解決這件事。
啤酒節總共持續16天,這個階段吸引來的不僅僅是本地人,還有其他國家的人,是個推銷品牌的好機會。
事實上,景玉一開始就打起電商的主意——國內的淘寶越來越火,線上的亞馬遜,還有其他一些購物網站也在逐步被衆人接納。只要口碑和名氣有了,景玉他們的啤酒項目完全可以往外推廣,而不是僅僅只考慮線下售賣,不止侷限在慕尼黑和巴伐利亞的其他城市。
這也是景玉的一個私心。
一開始她自掏腰包拿了錢、以及品牌檢測認證、轉讓的部分手續費,理所當然,這個啤酒品牌的所有者也是她的名字。
這些項目中的同學知道這些,景玉事先說明過,這些人並沒有反對。
他們只把這個當作業,但景玉把它當成了可以持續性賺錢的一個項目。
在這種情況下,景玉心焦的程度也比其他人要深。
今天沒有啤酒,沒有去特蕾西草坪,恰好克勞斯回來的早,看着景玉在房間中反覆轉圈圈。
克勞斯問:“小兔子,遇到什麼煩心事了?有人搶走你的蘿蔔嗎?”
上帝。
景玉就等着他這句話。
她急需要傾訴,一股腦兒把自己遇到的糟糕事情全都噼裡啪啦抖落出來,仍舊陷在憂愁中:“如果錯過這個節日,雖然可能不會影響小組作業的正常進行,但我總感覺自己失去一個很好的宣傳機會。”
克勞斯問:“確認過酒廠那邊的確無法提供嗎?”
“是的,他們之前的客戶主要的是當地的酒館,最近旅行者增多,生意很紅火,”景玉說,“您也見過釀酒廠,很小,產量低,啤酒廠那邊爲他們供應的酒勉強夠。”
說起來,還是現在的節日特殊。
很多人在啤酒節前往慕尼黑,然後再去往法蘭克福,行程規劃的很滿。
克勞斯慢慢地說:“對方突然買你的啤酒,準備做什麼?”
景玉搖頭。
她不知道。
仝臻他們組選擇的項目是咖啡,要啤酒有什麼用?
想來想去,只有給她添堵。
自己得不到,別人也別想好。
那倆人和她們母親一樣的脾氣。
“別急,過來,”克勞斯向景玉伸手,示意她坐在自己身旁,“我們從頭開始整理,首先,這兩天的違約金已經要回來了,對不對?甜心,你沒有損失太多,這樣想的話,會不會稍稍好些?”
景玉點頭。
“深呼吸,好,就這樣,保持鎮定,”克勞斯說,“耐心聽我說,搶走你啤酒供應的人,姓仝,對嗎?上次和你打架、剽竊你報告、中途退出的那個?”
景玉回答:“是的。”
她沒去細想克勞斯爲何會知道的這樣清楚,景玉一點兒也不驚訝。
克勞斯這樣的身份,雖然沒有提,但是在第一次提出僱傭她的時候,已經調查過她的背景了吧。
景玉並不會感到意外。
克勞斯微微笑起來:“對方現在也遇到了一些小麻煩,對不對?”
景玉立刻醒悟過來。
“你的意思是——”她不安,“你要動用鈔能力阻止對方的認證嗎?”
“那倒不是,”克勞斯含笑看她,“不過,對方讓我的龍寶難過了這麼久,負責飼養龍的人也很不開心啊。說不定,在憤怒的情況下,會動用一點點小手段,讓對方也栽個跟頭。”
景玉沒有說話,她陷入思考。
“不需要太直白地提出來,”克勞斯忽然轉移話題,問,“甜心,你明天下午有時間嗎?我們去你喜歡的國王湖旁邊那家餐廳吃飯吧。”
現在沒有酒,明天依舊沒辦法開張,景玉點點頭。
她心情稍微好些了。
這家位於國王湖畔的餐廳需要乘船到達,景玉第一次來這裡吃飯就喜歡上這兒。
不同的是克勞斯喜歡這家餐廳是因爲他們的食材,都是從周邊森林、湖中採摘或者獵取得到的。
而景玉喜歡,是因爲餐廳供應的食物分量大,風景也好,有個漂亮且隱蔽的啤酒花園,需要穿過着色成巴伐利亞的藍白方塊拱門才能到達。
克勞斯點了塗着蘑菇醬的鹿肉、紅色的德國泡菜、水果布丁以及細嫩的烤豬肉。
他還給景玉點了一杯小麥啤酒。
景玉剛坐下不久,就看到有人穿過一張張鋪着漂亮桌布的桌子,快步走過來,笑着打招呼:“克勞斯先生,下午好,沒想到在這裡遇見您。”
景玉用銀質的小刀把鹿肉切成小塊,她吃這個東西不太容易消化,剛剛咬一點,聽到聲音,擡起頭,看到了一張陌生臉龐,典型的德意志長相,臉上有着深刻的皺紋,一副不苟言笑的模樣。
再往後,景玉看到了臉色迷茫的仝臻。
顯然易見,對方也是“沒想到在這裡遇見”。
看上去,這個突然過來和克勞斯打招呼的人,還是仝臻今日邀請的客人。
克勞斯微笑着和對方聊了幾句天,對方態度始終很恭敬。
克勞斯主動爲他介紹起景玉:“這是Jemma,我的女友;Jemma,這是赫爾穆特先生。”
景玉慢慢想起來了。
這個聽起來十分嚴肅的赫爾穆特先生有着不同尋常的身份,他是審覈認證仝臻那款咖啡機構的重要負責人。
坦白來說,景玉先前也和德國的一些機構人員打過交道,印象就是刻板、冷漠。
和德國的官僚機構交涉,都必須要有禮貌而且堅定,他們大多十分嚴肅,不喜歡開玩笑。
景玉聽說過一個例子,德國流行歌手兼音樂製作人Dieter Bohien就曾因爲對警察使用“du(你)”而不是“Sie(您)”而受到指控,警察認爲他的行爲帶有攻擊性,將他告上法庭。
但今天的赫爾穆特先生很親切,他甚至還誇讚了景玉胸前佩戴的胸針很別緻。
其實這個胸針並不少見,景玉逛街時候曾遇到過三位淑女佩戴着同款。
每天和很多人打交道的赫爾穆特先生,卻連連讚美,說這枚胸針是他第一次見、如此的獨特美麗。
克勞斯與赫爾穆特先生聊了許多,馬球、狩獵、某支股票、酒,到了最後一個話題的時候,克勞斯輕描淡寫地提到一句,景玉很喜歡喝酒,但因爲最近啤酒節的舉行,她喜歡喝的那款、來自小釀酒廠、帶着葡萄味的小麥啤酒無法供應。
赫爾穆特詫異:“爲什麼會買不到?”
不遠處的仝臻臉色很差,身形狠狠晃了一下。
景玉沒有看他,她蘸着蘑菇醬,慢慢地吃掉了一塊切好的鹿肉。
克勞斯說:“大概是供應不足吧。”
說到這裡,他沒有繼續細談,而是面色如常地聊起前不久射擊俱樂部的趣事。
克勞斯沒有提仝臻的事情,赫爾穆特也沒有說什麼。
但在回慕尼黑的車上,仝臻氣急敗壞地給景玉打來電話:“你到底想做什麼?”
景玉看着自己手指:“你覺着呢?”
她結束了通話。
當天晚上,剛剛洗過澡,景玉就接到了釀酒廠那邊的電話。
對方欣喜不已地告訴景玉,對方取消了訂單,付了一部分違約金,明天就能恢復正常的啤酒供應。
景玉鬆了口氣。
她把這個好消息告訴克勞斯,克勞斯看着她喜滋滋的表情,稱讚完她的表現後,才問她:“那你有沒有從這件事體會到了什麼?”
景玉苦思冥想:“金錢果然無所不能?”
克勞斯彈了下她額頭:“寶貝,認真想。”
景玉認真不起來,她現在開心到快要爆炸了,忍不住抱住克勞斯的腰,頭在他胸膛上蹭上好幾下:“英俊的克勞斯先生是萬能的。”
“別以爲說好話我就會放過你,”克勞斯拍拍她背部,“老實點,站好,這可是你第一次做生意,認真總結一下。”
他的語氣簡直像極了老師,在考試失利後,盤問學生,要求學生提交自己的錯誤分析報告。
景玉站好,開始回顧自己的失利。
首先是合同籤的疏忽,景玉一開始太謹慎,沒有籤長期合約——至少要供滿整個啤酒節的長約。
算起來,也是她第一次做生意,魄力不夠。
其次,景玉的保密工作做的不行,仝臻這麼輕而易舉地就找到了啤酒廠,也算是一種失職。
最後,景玉沒有想過應急方案,導致意外發生後,焦頭爛額,沒有做好準備。從側面證明她心態還是不夠優秀,不夠沉着、冷靜。
……
景玉一邊回想,一邊慢慢地把這次得到的教訓總結出來。
克勞斯讚許地看她:“說的對,甜心,不過你還忘了一點。如果有捷徑要走,一定試着去走走,好嗎?”
景玉脫口而出:“您所說的捷徑指的是您、還是那位赫爾穆特先生?”
克勞斯笑起來:“你覺着呢?”
他沒有說更多,拉着景玉坐在他腿上,景玉閉上眼睛,就着這個姿勢,輕輕貼貼他的臉頰。
“或許,你可以更多的信賴我,”克勞斯手指插入她發間,凝視着她的眼睛,“是我給予你的安全感不夠嗎?”
景玉回答:“先生,能給我安全感的只有金子和錢。”
克勞斯綠色的眼睛瞧起來就像是動人的寶石。
他含笑看着眼前的景玉,就像看着一隻扯着空空口袋朝他打開、瘋狂索要金子的小龍。
“看來我填不滿龍的欲|望口袋,”克勞斯手指移到她脖子上,修長的食指撫摸着她頭髮,中指觸碰着耳垂,小手指觸碰着脖子處的肌膚,“不過,倒是可以填滿……龍。”
手掌往下壓,到挺直背部、腰,手心壓着往上頂,克勞斯低頭,脣貼上來。
景玉抱住他的頭,手指插入他金色的發間,嘴巴不受控制地張開,發出他吻出的聲音。
景玉不想把安全感將寄託到別人身上。
沒有永遠的靠山,別人隨時可能會走掉。
能給予她安全感的,只有錢。
只有學業和事業。
-
等到十月節結束的時候,景玉得到兩個好消息。
第一個好消息,她成功賺到一大筆錢。
第二個好消息,仝臻申請失敗,對方從咖啡樣品中檢測到微量的、不符合標準的元素,要求仝臻退回去檢查,一個月後再重新申請。
景玉不知道他們怎麼處理的,只是從同學口中得知,那個項目組成員已經準備投票表決放棄這個咖啡項目。
最後一天的騎術表演,景玉甚至還想騎着“福爾康”也跑上一圈,只是大腿不太方便,還是算了。
分錢的時候,景玉裝滿三個大大的存錢罐。
自己賺的這筆錢,她開開心心地數了好久,硬幣還拿去洗了一遍,每一張紙鈔都抹平邊角。
最後,還煞有介事地模仿傑克船長的造型,拿着硬幣吹了一口氣,然後湊到耳朵旁仔細聽聲音。
當然,這不是金子,也沒有特效,什麼都沒有——除了旁側克勞斯先生的笑聲。
“親愛的,”克勞斯忍俊不禁,“這些錢你已經數上五遍了,有沒有數的多出來?”
景玉放下存錢罐,猶豫地看着克勞斯,過了好久,才勉強下定決心。
“先生,”景玉說,“您這次幫了我很大的忙,我想送您一件禮物。”
克勞斯雙手交疊,放在肚子前:“我的耳朵好像出現了問題,剛剛似乎聽到小龍說,她準備從只進不出的口袋中掏出東西送我?”
景玉大聲說:“先生,您隨便挑——200歐以內,什麼都行。”
克勞斯看着她依依不捨的模樣,伸手:“可以折現嗎?”
景玉肉疼地給他數出了200歐。
還是用硬幣數的。
她眼巴巴地看着那些硬幣,叮囑:“您一定要小心花啊,這可是我好不容易賺到的,腿和嗓子好痛的。”
景玉沒有故意賣慘,她在啤酒亭中站的時間最久,畢竟旗袍女孩是個很吸引人的點,很多人在購買後還會和她合影。
景玉一天都在笑,笑的臉都要僵掉了。
在她捨不得的視線下,克勞斯毫不留情地將所有硬幣拿走,一本正經:“我一定省着花——以及,月度報告的截止時間是今天,寫完了嗎?”
景玉把自己的存錢罐放好:“還有三小時呢,不要着急。”
作爲一個典型的拖延症,如果把鬧鐘定到八點鐘,即使景玉在七點五十八分醒了,也會繼續閉眼睡覺,一直等到八點鐘再起牀——
或者再睡到八點零五分的鬧鐘響起。
這種不拖到最後一秒絕對不會動身的小毛病,在克勞斯的耐心糾正下,終於得到了極大的好轉。
畢竟不遵守對方制定的學習表,是要接受罰款或者教訓的。
克勞斯對景玉的這種拖延症也感覺到不可思議。
他問:“你必須要等到時間來不及纔開始動筆,對嗎?”
景玉:“嗯啊,我倒是想提前……但習慣了。”
就像考前複習階段,總是控制不住地玩手機,但到了最後一晚上,纔會瘋狂心無旁騖地記憶。
臨近考場的前一小時,永遠是記憶能力的巔峰。
克勞斯沒有爲難可憐巴巴的景玉:“總會被其他事情吸引注意力,自控能力不強,也很常見,我也有過。”
景玉頓時以爲找到知音:“是嗎?那您應該能理解我。”
“理解倒是理解,”克勞斯沉吟片刻,說,“但我上次出現這種自控力差的行爲,還是在完成小學課程的時候。”
景玉:“……”
“你已經是個很優秀的大學生了,”克勞斯憐惜地說,“現在立刻去寫閱讀總結報告,不然就洗澡後拿着東西去牀上等我。”
景玉:“……”
她去抱了電腦出來,坐在距離克勞斯並不遠的位置,開始仔仔細細地撰寫。
景玉習慣在寫東西的時候播放音樂,這點癖好,克勞斯並沒有糾正她,他在看書,偶爾喝口加了檸檬和香料的茶。
景玉的歌單很亂,曲風多變,什麼《小寡婦上墳》《四季歌》有,也有一些流行英文歌曲,亂糟糟地唱着,她也隨着唱。
其實克勞斯聽不太出來她在隨着歌聲唱什麼,有些中文歌節奏很歡快,連帶着歌詞音調也變了。
克勞斯的中文水平讓他有時候無法清晰地分辨歌詞內容。
譬如現在景玉在唱The Shanghai Restoration Project重新編曲的一首歌——
“春季到來綠滿窗~大姑娘窗下繡鴛鴦~”
克勞斯分辨不出歌詞的含義,但他能看到景玉開心敲鍵盤的身影,她腦袋晃了下,連帶着呆毛和碎髮也輕輕顫動。
好像蝴蝶的翅膀,輕輕地扇一下,帶動微風。
他看到景玉的手在鍵盤上快樂跳躍,聽到她快樂的、優美的歌聲,發現她肩膀隨着打字動作而顫動。
有些和平時迥異的美。
克勞斯慢慢地喝了口茶,欣賞專注工作的貪財小龍。
或許是察覺到被人注視,景玉轉臉,警惕地看他。
克勞斯並沒有躲避視線。
他看到景玉如黑珍珠般的黑色眼睛,正盯着他,那目光,就像盯着500歐。
景玉說:“想要我停止唱歌嗎?500。”
克勞斯笑了:“不需要,你唱的很好聽。”
景玉哼一聲轉過臉。
呵,男人。
她寫了一段,總感覺身後的克勞斯還在看她。
敲擊鍵盤的手不自覺慢下來,景玉有些不自然,她偷偷側身,恰好與克勞斯的視線相對。
克勞斯端起旁邊茶喝了一口。
景玉看到他繫緊的領帶、襯衫、鋒利的西裝中褲,以及漂亮的、被黑色襪子緊緊包住的腳踝。
克勞斯先生現在的注意力並不在他方纔閱讀到一半的書上,而是集中在景玉身體上。
他現在就像發現了所屬物的新樂趣,正在饒有興致地擺弄。
景玉重新看電腦,當她再度噼裡啪啦敲擊鍵盤的時候,那種被人注視的感覺更強烈了。
克勞斯還在看她。
而且……這注視和平時的有點不太一樣。
這讓景玉的心臟不由得狂跳不止。
景玉說不上哪裡不同,只是感覺氛圍有點怪,怪到她都不敢唱歌了,只能跟着音樂悄悄地抖抖腿,忍得好辛苦。
等等。
她腦袋裡冒出個極度不妙的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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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感覺有點不太可能,但克勞斯這樣看着她,似乎也只有這點能說通了吧。
一般來說,只有一個可能性——
糟糕。
景玉憂心忡忡地啪嗒一下壓下鍵帽。
克勞斯該不會是後悔只要了200歐,準備找她要更多吧?!
喪心病狂!
這企圖榨乾勞動人民血汗錢的吸血資本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