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乾是黑着臉離開議會的,長孫無忌一行人也有點抱頭鼠竄的感覺。他們走的非常匆忙,一刻也不願意多停留。
而馬周等人卻都喜笑開懷。
特別是如許敬宗、褚遂良這些早對皇權沒什麼敬畏的人來說,今天可不僅僅是把皇帝的奪礦謀劃擊敗這麼簡單。
皇帝親自召開的議院兩會,親自提出的議案,卻只得到了一成左右的支持率。相反,由他們提出的議案,卻得到了九成的支持。
雖然說,這是因爲他們的提案,讓議員們更受益,可這不簡單啊。
皇帝這次不僅想佔礦,還想通過議會大會,繞開六科,想要拉攏更多的議員來對抗張黨,可最終結果卻慘敗。
看到皇帝吃憋的樣子,就讓人痛快啊。
有了這次議會大會的先例,以後他們也有了依據,今後可以開大會來懟皇帝了。
房玄齡沒有跟着皇帝離開,他有些神情複雜的看着議院裡高興的這些人。
“馬相啊,你們這次可真是····”房玄齡搖了搖頭。
皇帝那邊和馬周他們這邊,兩邊人都沒有事先跟他通氣,這麼重大的事情,直接就拿到議會上來了。
沒個溝通協議的機會都不給,兩邊的博弈也是越發的激烈了。
今天皇帝慘敗,越發的讓新黨威信大增。
皇帝的權威再次被壓制了,對這一切,房玄齡也不知道是真是假,但他知道一點,他這個代掌首相大權的內閣次相,其實也已經沒了權威。
今天的左右之分,讓他看明白了,新黨的實力確實已經大到覆蓋整個朝堂的架式,從內閣到翰林院,再到御史臺、議會,他們都佔據着更強的實力。
上次鑄幣權和發鈔權以及特稅商品之爭,再到這次礦產歸屬開發之爭,兩次交鋒,皇帝和保皇黨是慘敗。
新黨不但大勝,尤其是他們的反應速度,以及他們處置的方式,都充分的表明着他們對皇帝的不妥協。
一個強大的利益同盟。
“房相,你覺得,朕即國家合理嗎?”
馬周詢問房玄齡。
朕即國家,君權神授,不得不說,天人合一這一套,自漢代提出,到現在算是深入人心。
皇權至高無上,甚至皇帝即國家這種說法也爲人接受。
可是貞觀以來,這種觀念卻在受到衝擊。
如今的新黨,他們的政治理念,已經是不滿於朕即國家,君權神授這一套了。在馬周等這些新黨裡,一個新的政治理念,已經慢慢的在張超的引領下形成共識。
這個理念,即國家大於皇帝,甚至是民族高於國家。
他們已經不能接受朕即國家這個理念了。
皇帝和國家誰大?國家的利益應當高於皇帝的利益,國家不等於皇帝。而在新黨裡,甚至還有些人更認爲,民族的利益當高於國家利益。或者說,朝廷不等於國家,民族纔是國家。
現如今的新黨,正是團結在這個共同理念之下的,雖然也有些人並沒有什麼政治信仰之類的。
但新黨們的這個理念,卻實際上爲如今最大的幾個階層,貴族封臣階層、工商資本階層甚至是官僚士大夫階層、地主階層們提供更大的利益和保護。
新黨就差就誰當皇帝都無所謂,國家高於皇帝高於朝廷這種話了。
相比起長孫無忌他們這些保皇黨,可以說兩邊的理念已經完全不一樣了。
長孫無忌他們還是堅決的認爲皇帝認爲朝廷的利益最高,皇權不容觸犯。
“天下是天下人的天下。”
這也是新黨的一個共識,天下不僅是皇帝的,也是那些貴族、官僚、資本家們的天下。
當然,現在還沒有誰去提天下是那些平民百姓們的天下。
不論是長孫無忌還是馬周,左右黨都還是奉行自古以來的精英政治的,普通百姓只是被領導者,哪能參與進來呢。
朕即國家。
天下人是天下人的天下。
思想的碰撞已經是如此劇烈,想讓新黨的這些人,還對皇權敬畏,這已經是不可能的。
皇帝想要再執掌大權也幾乎不可能了,皇帝天天找麻煩什麼的,新黨會容忍,但也是有底限的。
一旦超過這條線,或者說皇帝做的事情已經嚴重危協到了眼下的政治態勢,那麼再來一次玄武門之變,大唐再來一個太上皇已經沒有什麼不可能了。
房玄齡這些年也讀過不少西方的歷史和書,也知道在西方,有過除帝制外的許多國家制度,比如羅馬共和,甚至如古希臘城邦,不同的城邦還出現了不同的制度,有的是民主制,有的是貴族制,有的是君主制。
古希臘和古羅馬,從城邦到共和,而羅馬從共和最後又到了帝國。
羅馬的元老院等制度,確實讓他對君權神授這種學說有了不一樣的想法。
可是,房玄齡還是難以接受大唐的這種改變。
他認爲現在的大唐,正在分裂。
今天議會有了左派和右派,這算是一個正式的分裂黨爭的標誌了。
大唐帝國如此疆域廣闊,富裕而又強大,數千萬人口,幾十萬的精銳軍隊。這樣龐大的帝國,一旦分裂,總有一天,會內訌戰爭。
“房相,某和文遠曾經探討過當下和未來的局勢發展。我們並沒有打算說廢除帝制,這天下還是需要一個皇帝的。只不過,皇帝不能是再無所限制。朝廷,當由內閣、翰林和議會輔佐君王共治,由諸侯屏藩朝廷。”
“傀儡皇帝麼?”只有兩個私聊,房玄齡也就沒忌諱的直言。
“不,各司所職吧。”
其實張超已經與馬周、褚遂良等不少人探討過立憲的事情。只不過,他沒有選擇英法等國的君主立憲體制,而是計劃等到條件成熟的時候,推行德國的君主立憲體制。
德意志帝國的君主立憲,被人稱爲虛假的君主立憲,也被稱爲是封建性質的君主立憲。
有一個很大的背景,是因爲當時德國從分裂到統一,容克貴族勢力強大,也沒有什麼資產階層民主的環境。
相比於英國國王的統而不治的虛君,德意志皇帝卻擁有內政外交法律軍事各方面的實際大權。
英國內閣只對議會負責,但德國內閣卻是對皇帝負責。
英國的議會,上院議員是由國王任命,而下院議員是普選產生,他們的下院權力更大。而德國相反,聯邦君主任命的聯邦議會擁有實權,普選產生的帝國議會也就是下院權力較小。
英國憲政,君主虛位,議會至上。而德國憲政,是立憲是虛,專制是實。
德國憲政的特點就是容克貴族主導,資產階級次之,是封建專制。
在大唐想一步到位,實行虛君憲政是不太可能的,思想觀念上一下子很難轉過彎來。
所以張超和馬周他們探討的結果是,未來大唐應當實行的是憲政,但是皇帝依然擁有很大的權力,不過朝廷裡由內閣和議會輔佐皇帝,再加上封建拱衛,形成一個有着大唐特色的憲政體系。
皇帝是通過內閣和議會治國,而實質上是分封貴族、官僚士大夫、資本家共治天下。
“立憲?”
“以設立成文憲法,來確定大唐的政治制度,明確權力劃分。這就如周禮設立制度,此後千百年來一直爲各王朝所推行一樣。”
“憲法能限制皇權嗎?”房玄齡表示有些懷疑。
“立憲是爲了讓內閣和議會擁有治國的法理依據。”
說到底,其實有沒有成文憲法都不重要,哪怕是口頭上的不成文憲法,只要大家都能維護,那也是一樣的。
就如現在,大多數人有了共識,認爲內閣宰相們領導朝廷,比皇帝直接管理朝廷要更好。
“內閣和翰林院輔佐皇帝治國,可如果內閣宰相和翰林院學士都要由皇帝任命,那麼一切不就都還是空中樓閣嗎?”
“文遠的意思是以後宰相和學士的任期爲五年一任,可連任兩屆,但每屆要改選三分之一的宰相和學士。新宰相和學士的人選,由內閣和翰林院提名推薦,皇帝選用。”
張超和馬周也早意思到宰相和學士的重要性,如果任由皇帝掌握任命宰相和學士的大權,那所謂的大唐特色憲政不就是空談嗎。
所以,這個權力其實並不會直接交給皇帝。
九位宰相九位學士,每隔五年各換掉三個。每次宰相和學士們向皇帝舉薦候選宰相和學士名單,各推薦六人。
最後皇帝從中各選三人。
皇帝選擇的餘地較小,侯選人是宰相和學士們提出的,他並不能在這些候選人之名提名。
“以後三品以上官員的薦舉權在內閣和翰林院,由他們舉薦候選人,皇帝選擇任命。”
人事權是非常重要的一個權力,握住人事權,纔可能握住權力。
三品以上高官職位,也一樣由宰相和學士們舉薦,皇帝還是二選一。三品到五品官員任命權,則直接則於內閣。五品以下文官任命權直接在吏部,五品以下武官任命權在兵部。
而立憲,就是要把這些寫成成文憲法,以使內閣和翰林院能夠抓住這些權力不再交出。
“我感覺我真的老了,已經跟不上你們的腳步了。也許你們是對的,但我希望每步邁出的時候能夠更穩重些!”房玄齡嘆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