闖江湖的，沒有不想揚名立萬的；做官的，沒有不想位極人臣、青史留名的；做皇帝的也沒有不想在岱宗掛個名的。柳晏對皇帝開出了很多條件，從骨肉親情到國家社稷、黎民百姓，皇帝雖然很在意，卻不足以心動。可他隨口提了一句可以讓他去泰山封禪，皇帝便立刻心動了。這在柳晏看來，是很難理解的事情。但不管怎麼說，事情辦成了，他也管不了那麼多了。岱宗如何處理這件事，那是他們的事。他們口口聲聲爲了天下黎民百姓着想，應該會認真考慮這件事的。
辭別上官宏，柳晏便往秦家趕。他出來差不多一天兩夜了，想來阿措一定徹夜難眠。走在寂靜無人的大街上，他感到一陣輕鬆。也許仙族還有應對的辦法，但至少短時間內可以太平一陣子了。白日的塵埃早已落定，空氣格外清新。黎明還沒有到來，但遠處的天際已經有了些跡象。可是，他突然又變得緊張起來，因爲他聽見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
柳晏無心跟這個一直跟蹤自己的人捉迷藏，便在一個十字路口停住了，等着那人出現。從腳步聲可以聽得出來，此人雖然有些功夫，卻也是尋常的角色。只是不知他是哪一方的人，又爲什麼不自量力地跟着自己。
很快，一個人氣喘吁吁地跑了過來。天色依然很黑，看不清面容。這人似乎不是在跟蹤，而是在追趕。靠近柳晏之後，他雙手扶膝，彎着腰喘息起來。片刻後，等他終於緩過氣來，拱手行禮，“大人，你走得太快了！”
柳晏覺得奇怪，聽他的口氣，似乎在跟一個老朋友說話似的，於是問道：“你是何人？”
那人道：“下官宋昇。”
柳晏靠近他看了看，仍覺得陌生。他自稱“下官”，想必是在朝做官的人。這些人，有好些人認識他。於是問道：“你有什麼事？”
宋昇道：“陛下派臣來請大人到宮中一敘！”
“哪個陛下？”如今朝中有一個太上皇，還有一個新登基的皇帝。
宋昇道：“就是剛剛登基的陛下。”
柳晏明白，大概是這位新皇帝知道了他的功勞，特意派人來找他。也許是爲了封賞，也許是有別的目的。但他現在還不想見這個新皇帝，說道：“你回去告訴他，現在高興還太早了。我想，他能明白這個意思。”不等宋昇迴應，他又接着說道：“不要再跟着我了，免得出什麼意外！”
說罷，他身影一閃，便消失了。宋昇無奈地搖了搖頭，只得回去跟新皇帝稟報。
……
回到秦家附近，柳晏還是有些不放心，便在秦家四周檢查了一下，看看還有沒有尾巴。他可不想將阿措暴露出來，也不能連累秦家人。繞到秦家后街的時候，他突然發現一個人從秦家而後院翻了出來，然後消失在街巷之中。他趕忙跟了上去，但還是讓這個人逃脫了。
能從他的視野中逃脫的人不是很多，柳晏的心情一下子沉重起來。他趕忙回到秦家，發現阿措沒出什麼事，稍稍鬆了一口氣。阿措很晚才睡，但聽見動靜，還是醒了過來，見是柳晏，立刻撲在他的懷裡。
一直以來，兩人都是聚少離多。此刻，阿措雖然沒有說一句話，但柳晏能感受到她的心情。他的手有些涼，觸碰阿措的時候，竟引得她顫抖了一下。但她沒有在意，拉過他的手放進自己暖暖的懷中。沒過多久，那雙冰涼的手便暖了，也變得不老實起來。
……
天很快亮了，柳晏待在溫暖的被窩裡不願起來。但這裡畢竟不是自己家，而且過不了多久，秦家的丫鬟就要過來了。阿措便強令他起來，要求他吃過早飯之後，陪她去逛街。雖然來過神都幾次，卻始終沒有機會好好遊覽一下這個天下第一大都市。
兩人正嬉鬧糾纏之時，忽然聽見門外傳來宋香的聲音：“夫人，醒了嗎？”宋香一進偏院就聽到房裡有動靜，她不知道是不是柳晏回來了，便沒敢貿然進來。
阿措聽見，迴應了一聲，“哦，等一下！”
柳晏只得穿上衣服，爬了起來。阿措則慌忙收拾了一下亂糟糟的臥室。等到收拾的差不多了，才讓宋香等人進來。
宋香帶着丫鬟們，端着洗臉水、茶點等東西依次進來，見到柳晏，趕忙行禮，道：“先生回來了？”
柳晏嗯了一聲，算是迴應。看着這個潛伏在秦家的岱宗弟子，想到之前從秦家翻牆而出的神秘人物，他覺得秦家很不簡單。不然的話，堂堂岱宗怎麼會安排人潛伏進來呢？所以，他讓阿措找了個藉口，將宋香留了下來。
“今天凌晨，我遇到了一個叫宋昇的人，不知道你認不認識？”柳晏問道。
宋香搖了搖頭，她沒有聽過這個名字。
“昨晚，秦家有沒有發生什麼異常的情況？”柳晏又問。
宋香又搖了搖頭，道：“這幾天，家裡都很正常，沒出什麼事，沒有人離開，也沒有人來訪。”
柳晏一直留意着她的眼神，接着問道：“上官宏爲什麼按排你進入秦家，這個秦家有什麼特殊之處嗎？”
宋香猶豫了一下，答道：“奴婢也不知道，先生或許可以去問問上官大人。”
一無所獲，柳晏沒有過多糾纏，只道：“你去回老夫人，就說我要見她！”
“是！”宋香恭敬地答應一聲，退了出去。
阿措一直留意着他們的談話，等宋香走了之後，問道：“怎麼了，秦家有什麼問題嗎？”
柳晏道：“我回來的時候，發現了一個人從鬼鬼祟祟的人從秦家後院翻牆而出，所以有些擔心。”
阿措道：“會不會是個小偷？”
柳晏笑道：“如果是個尋常的小賊，你覺得他能從我的眼皮底下逃脫嗎？”
聽他這麼說，阿措的心情一下子沉重起來，這種日子什麼時候是個頭呢？
柳晏看見，趕忙安慰道：“你也不用多想，或許這件事跟我們沒有關係。我這就去見秦家的老夫人，或許是他們家的事。”
阿措漠然地點了點頭。
柳晏覺得一陣心疼，將其輕輕抱住，繼續安慰道：“快要結束了，一切都快要結束了，我跟你保證，最多一年，這些亂七八糟的事情都會有個了結。到時候，我們就能抽身出來過自己的日子。”
阿措記得，這樣的保證已經發生過很多次了，卻始終沒有兌現過。柳晏似乎明白她的心思，正要說些什麼，卻聽阿措說道：“我想孩子了，你送我回去吧！”
柳晏不知道該說什麼纔好，遠遠地看見宋香過來，便放開了阿措。
宋香進來稟報：“老夫人有請！”
柳晏捏了捏阿措的手，便跟着宋香離開了偏院。
……
秦家總是那麼講規矩，每次會面都在中堂，主賓秩序井然。雙方寒暄之後，老夫人問：“王先生是昨晚回來的？”
柳晏是飛進來的，並沒有走正門，此時聽見老夫人這麼問，料想她已經懷疑了，只得說道：“實不相瞞，在下回來的晚，不忍驚擾大家，這才越牆而入。此舉……實在是不合規矩……還請老夫人見諒。”
老夫人道：“王先生到底是什麼人？”
柳晏不願暴露身份，只得說道：“在下知道錯了，如果老夫人不肯原諒，在下馬上就搬出秦府。”
老夫人猶豫了半晌，說道：“既然你不願說，我也不問了。不管怎麼說，你都是我秦家的恩人。秦家是知恩圖報的，先生有什麼難處，儘管開口。”
這仍是追問柳晏的身份，他只得說道：“在下馬上就搬走！”
老夫人忙道：“先生誤會了，老婦人豈能這麼忘恩負義？只是，但凡親友，還是應該以誠相待才能相處之道。先生若是真遇到了難處，不妨說出來。無論是江湖恩怨還是官場紛爭，我秦家都能出一份力。”
柳晏苦笑了一下，道：“老夫人的意思我明白了，只是在下遇到的問題，秦家未必能解決。在下也不想連累秦家，所以老夫人就不要問了。”
老夫人嘆了口氣，道：“既然如此，老婦人就囉嗦了。秦家在西城有一處別院空着，如果先生不嫌棄，可暫住一時。”
柳晏想了想，他還是有必要在神都多住些日子，既然有個別院可以棲身，倒也省得自己另尋他處了。於是迴應道：“多謝老夫人不計前嫌！”不過，他來見秦家的老夫人不是爲了這個，於是說道：“在下是凌晨十分返回的，在後街發現了一個翻牆而出的人。我疑心是什麼賊人，便一路追蹤，可是沒能追上。在下擔心府中有危險，這才越牆而入。”
他一邊說着，一邊留意着老夫人的表情，可是什麼都沒有看出來。但越是如此，他越是疑心。對於正常人來說，家裡遭了賊，她應該感到害怕纔是。
老夫人嘆了口氣，說道：“那是一個偷心的賊！”她停頓了片刻，繼續說道：“此人原本是秦家的賓客，秦夢剛剛剩下的孩子就是他的。他秘密潛入家裡，應該是去見秦夢和孩子了！”
雖然她說得很簡潔，但柳晏已經聽得明白。這是人家的家事，他不能隨便發表意見，於是陪着嘆了一聲，起身告辭。
“等等！”老夫人突然叫住他，“看的出來，先生的武功應該不錯。那廝也許還會再來，能不能請先生幫忙抓住他？”
柳晏猶豫了，雖然他不知道具體發生了什麼事，但還是很同情那對苦命鴛鴦的。他問：“不知抓到那人之後，老夫人打算如何處理？”
老夫人顯然不願回答，便改了口，道：“這件事就不麻煩先生了，我讓人帶你去別院。”
既然人家改變了主意，柳晏也不好多說什麼。
……
跟着秦家的一個管事來到別院，柳晏四下看了看，覺得很滿意。兩進的小院，後面還有一個小花園，既不張揚也不寒酸。柳晏將一些錢交給管事，讓他回稟秦家老夫人，自己不會白吃白住。管事回去請示，但很快又把錢帶了回來，順帶着還送來幾個丫鬟和僕役。柳晏不願在這些小事上糾纏，便照單全收了。
領頭的丫鬟仍是宋香，來了之後便領着這些人灑掃收拾。柳晏則帶着阿措去逛街。此處距離熱鬧的西市不遠，形形色色的商人，琳琅滿目的商品，看得人目不暇接。相較於幽靜孤寂的仙宮，她更喜歡熱鬧的街市。忙忙碌碌，熙熙攘攘，才彰顯人間的勃勃生機。
阿措像一個剛進城的鄉下人一樣，見到什麼都覺得稀奇，經不住商販的幾句忽悠就會掏錢買下。柳晏見她興致這麼高，便由着她。何況，以他的財力，就算把整個西市都買下來也毫不費力。回去的時候，阿措購買的東西足足裝了一大車。
回去之後，阿措又突發奇想，對柳晏說道：“你不是說麻煩快要結束了嗎？等到天下太平了，我們哪裡也不去，就住在這裡好不好？”
柳晏打量着這個小院子，笑道：“咱們家人多，這裡可住不下。”
阿措笑道：“你想多了，其實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夢想之地，有的人喜歡清靜，有的人喜歡熱鬧，有的人喜歡定居，有的人喜歡雲遊。”
柳晏點點頭，“說得也是，若非情勢所致，大家也沒必要都聚集在泰山。”
酒菜已經備好，宋香來請他們用膳。
吃飯的時候，宋香按慣例在一旁伺候。無論是柳晏還是阿措都不習慣這樣，便讓她坐下來一起吃。宋香倒不像尋常人家的婢女，得到命令後，大大方方地坐了下來。
酒過三巡，菜過五味。宋香似乎有話要說，卻又欲言又止。
柳晏覺察到這個情況，說道：“有什麼話就說吧！”
宋香這才說道：“大人，其實昨天晚上發生了一些事……但奴婢不是有意瞞着您的！”
柳晏笑道：“無妨，我已經知道了。但那是秦家的家事，說不說不打緊。”
“您都知道了？”宋香鬆了口氣，卻又皺起了眉頭。
“又怎麼了？”柳晏問道。
宋香道：“大人，您不覺得秦夢小姐很可憐嗎？”
柳晏猜到了她的意思，問道：“你很同情她，想幫她？”
宋香點點頭，道：“秦夢小姐一向待我很好，我想幫她，可是我又沒有那個能力……”
柳晏搖了搖頭，道：“我能理解你的心情，可是那畢竟是人家的私事，我們不好插手的。”
阿措卻又不同意見，擦了擦嘴，說道：“你管的閒事還少嗎，不差這一件。再說，這對你來說，又不是什麼難事。”
柳晏搖了搖頭，道：“我總覺得這個秦家不簡單，即便要幫，也要弄清楚情況再說，免得招來不必要的危險。”
宋香道：“啓稟大人，秦家確實不是普通人家。”
柳晏笑道：“哦，看來你瞞了我不少事！”
宋香忙道：“奴婢不是有意瞞着您的，您應該知道，像我這樣的密探，只能對自己的上級報告，對其餘的人，打死也不能說。”
柳晏點點頭，道：“你既然敢破戒，就說明你和那個秦夢關係不一般哪！說說吧，秦家到底是怎麼回事？”
宋香道：“大人聽說過風氏一族嗎？”
“風氏？”柳晏一驚，忙問：“你的意思是說，秦家是風氏的人？”
宋香鄭重地點了點頭，道：“不止如此，那位老夫人就是風氏輩分最高的人，也是長老會七大長老之首，所以被稱作老祖宗。”
柳晏不禁莞爾，說道：“風氏的事情，我也知道一些。他們很講究血統的純正，如果我猜得不錯的話，秦夢這個風氏的嫡系大小姐跟風氏的客卿好上了，是不是？”
宋香道：“那個人叫令狐潮，曾是風氏上卿。他也知道這是不被允許的，便帶着秦夢小姐私奔了。可是秦夢小姐還是被抓了回來。”
“聽明白了！”柳晏苦笑道，“我幫不了他們！”